沈家湾离建康府极远,光靠人走,一天都走不到。
沈逾白天不亮便披着朝露去了村长家,坐上沈泽的牛车往府城赶。
两个多时辰后,城墙渐渐显露在两人眼前。
巍峨城墙依山而建,足有三人高,城门上端正写着“建康”两个大字。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城门吏检查后,再交进城费方可入内。
沈泽将牛车赶到队伍最后面,看看前面的人,有些焦急:“如此多人,要等到何时。”
回去还要两个多时辰,再在城门口耽搁,进了府城待不了多久。
沈逾白看了片刻,道:“以他们的检查速度,只用一刻钟便能进城。”
“这么多人只用一刻钟?”
沈泽不信,光是他们前面就排了几十号人。
沈逾白并不多言,而是拿出一本名为《四书详解》的书籍看起来。
这本书对四书做了详细释解批注,五六种笔迹将书本空白之处完全填满。
他昨日在藏书室找到,立刻借出来,昨晚与苏姑聊完后点着台灯看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未看完。
今日出门,他一同带了出来,这会儿能抽空看几页。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同一句话五个人的见解竟全然不同,沈逾白深受启发。
鸣锣声从队伍最后响起,连续九声,威严的齐声呼喝从身后传来:“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城门吏们齐齐变了脸色,急忙涌过来,将排队的人纷纷往后推:“都让开!让开!”
等着入城的队伍被推乱,民众纷纷护着自己的东西往两边退。
有些牛车来不及走,城门吏直接去拽牛鼻子,强行拉走。
沈泽心疼自家牛,急忙跳下牛车,牵着牛车挤到道路旁边,与其他人挤在一块儿,赶紧去看沈逾白:“逾白你没事吧?”
“泽叔放心,小子没事。”
沈逾白放下书本,看向不过须臾便被清出来的大道。
一炷香后,仪仗队终于出现,锣鼓开道,紧随其后是彰显身份的牌子,原是知州出行。
旗子之后,才是轿撵,兵卒护卫在后,气派非凡。
知州进了城,城门吏高喝众人重新排队。
人群中有人议论:“知州大人怎的出城了?”
有知道内情之人颇得意地卖关子:“你们不常来府城吧?”
众人便知说话之人懂内情,纷纷让他快说。
那人拿乔一阵后,才道:“知州大人的生母患有恶疾,缠绵病榻,知州大人日日侍奉,四处请名医诊治。定是又得知何处有名医,知州大人特意去请了。”
四周纷纷夸赞知州大人孝顺。
沈逾白继续看书。
一番耽搁,等他们进城时已快到午时。
沈泽不再耽搁,问了路人,直接带着沈逾白去了附近一家名为“丹青阁”的铺子。
沈泽怕牛被人偷走,与牛车一同留在门外,沈逾白自行踏进铺子。
“丹青阁”并不只卖颜料,更多的是卖字画。
铺子墙上挂满了各种字画,山水、虫鸟、人物等种类不一而足。
店伙计迎上前,目光在沈逾白身上一扫,便知沈逾白是寒门学子,定然不是来买画的。
他热情不减:“客官是卖画还是买颜料?”
沈逾白道:“小哥这儿可有能如水波般有莹莹之光的颜料卖?”
伙计被难住,只得请来掌柜。
掌柜细细问了沈逾白,得知其想要的颜料千年不褪色,并有莹莹之光,仿若绘画之物随时能动起来时连连摇头:“老朽铺子里并未有这等稀罕之物。”
沈逾白客气道:“劳烦老丈,小子再去其他铺子瞧瞧。”
见沈逾白如此懂礼,掌柜好感顿生,开口指点道:“公子大可不必费心力在府城找寻,老朽若没猜错,公子想买的颜料名叫藤青,取自青藤树汁。青藤树极罕见,颜料难得,京城才有售卖。”
虽早就有预料,亲耳听到时,沈逾白还是难掩失望。
又要失信于苏姑娘。
“公子是读书人吧,若只是想绘画,老朽这儿倒是有些其他颜料,虽不如藤青,倒也拿得出手。”
沈逾白拱手:“劳烦掌柜给小子看看。”
掌柜从柜台下一连拿出十来种颜料,沈逾白一一看过去,全然没有那幅画上的灵动鲜亮。
掌柜这才道:“老朽这儿还有种极贵重的颜料,与公子想要的颜料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价格高昂,可拿给公子看看,不买也没事。”
这次掌柜捧出来的是个精致的木匣子,上面雕刻的莲花颇为灵动,显然雕刻之人技艺精湛。
开了匣子的铜锁,掌柜小心地捧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盖子递到沈逾白面前,却要自己拿着。
罐子里颜料鲜艳,最重要的是也有莹莹之光,只是颜料厚重,没有轻盈之感。
沈逾白总算松快了些,恭敬问掌柜:“这颜料如何卖?”
“此颜料将一种名为筑石的经过复杂的处理,研成粉末,再经过多种复杂的手段制成,价格高昂,单单是这一小瓶便要一百六十两银子。”
说是小罐,实际只有巴掌大,用不了多久。
沈逾白神情松弛,得知有八种颜色,当即对掌柜道:“小子都要了,劳烦掌柜帮忙包起来。”
掌柜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沈逾白。
眼前的男子身穿土布衣衫,袖口处还绣有一朵兰花,虽精致,却极有可能是破损后家人用以遮挡的缝补。
如何看都是寒门子弟,竟舍得花一百六十两买颜料?
掌柜便是看出沈逾白的家境窘况,才始终不拿筑石颜料出来,如今看来,是他眼拙了。
掌柜不免对沈逾白更多了几分敬重。
舍得花重金买颜料,却舍不得做身好衣服穿,定然是一颗心钻入丹青一途。
掌柜将八种颜料包好,收了银子后还不忘与沈逾白道:“我们铺子还收字画,公子若有满意的作品可送来丹青阁瞧瞧。”
沈逾白含笑道谢,本想自己提,却被掌柜制止。
得知牛车在门口,掌柜让两个伙计帮着送到门口的牛车上。
沈逾白又是一番感谢,坐上牛车后又去了两家铺子,得知都没有,沈逾白便知丹青阁掌柜所言不虚,心里又忧虑起来。
此时已到未时,再不往回赶,便要走夜路。
走夜路是极危险的事,若遇到拦路抢劫,丧命了也是常事。
两人只能先行回家。
苏锦收到颜料,仔细跟卷轴对比,颜色各方面都很像,就是看着有些实,如果不是沈逾白提醒,她还看不出区别。
主打一个形似神不似。
“虽然不能拿来直接用,但是这个颜料足够拿来做实验了,你不用自责。”
沈逾白的文字愧疚满满:“若不尽早修复卷轴,会耽误苏姑娘学业,逾白难辞其咎。”
苏锦心头一暖,又觉得好笑:“明天我就带颜料去找老师商量,你不用着急,等你考中举人后,你就要赴京赶考,到时候就可以帮我买颜料了。”
沈逾白提醒:“我还不是秀才。”
“我掐指一算,你肯定能中进士当大官。”
沈逾白再少年老成,终归只是少年,此时被苏锦挑起少年心性,进而问道:“苏姑娘何时会算命?”
苏锦信口胡说:“我刚学的,立刻就给你算了。作为我第一位客人,你是不是很高兴?”
沈逾白:“……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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