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同年。

    柳氏绣坊的凉丝制衣卖得风生水起,在京城风靡一时,舅父本着生意越做越大的想法,便压上了大半身家,购置了更多凉丝屯在仓库之中,谁料突如其来的一把火,便将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结果,上游的丝商一齐上门催交货款,下游的客人又要求柳氏商行双倍退还定金,便将柳氏家底一下子掏空了。

    这件事给舅父带来了深重的打击,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从此,俞清月和母亲便彻底失了母族的支撑,在府中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

    而更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年,朱姨娘母家的绣坊,忽然开始售卖来自凉丝,并借此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当时的俞清月忙着四处筹钱给母亲治病,无暇细想此事,如今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才觉得有些蹊跷。

    “舅父,这凉丝……除了柳氏绣坊,京城还有别家绣坊在售么?”

    柳彦昌下巴微抬,神采奕奕道:“绝对没有。”

    俞清月问:“舅父为何如此肯定?”

    柳彦昌笑说:“这凉丝出自西域,京城离西域远距千里,除了我们柳氏,也没有别家有这个实力能从西域引进凉丝生意,况且,我已与凉丝商们都谈好了,他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凉丝销路好,我便包下他们今年所有的凉丝。这样一来,这凉丝的生意,便只属于我们柳氏了,虽然有些风险,但确实有利可图。”

    听完这话,俞清月蛾眉微拢,果然,一切都对上了。

    若不是大批凉丝被毁,柳氏也不会遭受这灭顶之灾。

    朱家虽然也经营绣坊,但一直做得不温不火,突然得了大批凉丝出售……莫非那一场火灾,和朱家有关?

    俞清月想到这里,不禁背后发凉。

    “阿月?”柳氏发现俞清月面色发白,不禁有些担忧,“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俞清月连忙敛了敛神,道:“我没事……”

    她思量了片刻,对柳彦昌道:“舅父若想让这凉丝生意一鸣惊人,阿月倒是有个法子。”

    柳彦昌一听,便来了兴趣,问道:“小阿月有什么好主意?说来让舅父听听。”

    俞清月道:“再过几日,便是兵部尚书的乔迁之喜,但凡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都会带着家眷前去拜访,阿月想在凉丝上刺绣,再将这绣品送给尚书夫人,顺便在雅集上一展。”

    柳彦昌是个商事嗅觉灵敏之人,听了这话,便立即洞悉了这其中的商机,忙道:“若阿月有法子将凉丝在众多官眷面前露出,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柳氏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阿月又没有做过生意,随口一说,你也当真?”

    柳彦昌却十分认真,道:“若是随口一说,便能创造商机,说明我们阿月有经商的天赋。我觉得此计可行,官眷们大多手持中馈,财力雄厚,若她们能选择柳氏绣坊,我们不但能大赚一笔,还能博个好名声……若是她们真的来订货,舅父当分成给阿月才是!”

    俞清月灵机一动,道:“舅父此话当真?”

    柳彦昌一本正经道:“舅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俞清月笑道:“阿月不要利润,但我想跟着舅父学做生意。”

    柳氏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意外,问道:“你一个闺阁女儿,学什么生意?”

    柳彦昌却摆了摆手,道:“长姐待字闺中之时,不也打理过绣坊的生意么?若不是长姐嫁人之后,便不再抛头露面,生意未必做得比我差。”

    柳氏闻言,忽而有些伤感。

    她出身商贾世家,自幼耳濡目染,计算与商略都很有天赋,又有一双绣功了得的巧手,年仅十六岁,便时常去绣坊里,指导绣娘们刺绣。

    若非时常出门,她也不会在因缘际会之下认识俞鸿志,更不会对这位家道中落的失意之人心生怜悯。

    如今她深陷后宅,几乎失了这辈子所有的可能,可她放弃一切得来的婚姻,也是这般不如人意。

    柳氏心中长叹一声,只道:“罢了,阿月想学,便由她去罢。”

    俞清月面露笑意,起身对二人行礼,道:“多谢母亲和舅父,阿月自当勤勉学习,也会竭尽全力,将我柳家的生意发扬光大。”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柳氏便有些乏了,俞清月亲自送柳彦昌出去。

    “阿月,你母亲到底是什么病?听她身边的温妈妈说,每日竟然要睡上好些时辰?”

    俞清月低声道:“府医就说是气血虚亏,又多思多想,所以才精神不济,需要长久地静养,少忧心劳神。”

    “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柳彦昌出了玉萝轩,面上的笑容便敛了,他沉声道:“莫不是被你爹和那个朱氏给气的?”

    柳彦昌本来就不喜俞鸿志,觉得对方不但唯利是图,还见色忘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如今见柳氏病得这般憔悴,心中对俞鸿志的不满更甚。

    俞清月引着柳彦昌往前走,小声道:“就算母亲生气,也不至于这般虚弱,我担心这其中有些猫腻,故而单独请了大夫来瞧,舅父放心。”

    柳彦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好,你若有什么需要舅父帮忙的,便派人来绣坊寻我,就算我不在,回来之后,也会来看你们的。”

    “是,有劳舅父挂心了。”

    “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柳彦昌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要塞给俞清月,“这些钱你拿着。”

    俞清月连忙推辞道:“舅父不必如此,如今府中情形还好……”

    “让你拿,你便拿着。”柳彦昌不由分说地将银票塞到了俞清月手中,道:“给你母亲治病、上下打理、出门应酬,哪里不要花钱?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朱氏在府中横行霸道,时常欺负你们娘俩。你手中有银子,就不必总看人脸色,若是不够了,再告诉舅父。”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将委屈往肚子里咽,舅父看你有难处,也是心疼的,以后别再万事忍让了,照顾好自己。”

    柳彦昌说完这些话,便转身离开了。

    俞清月静静看着舅父远去的背影,只觉得眼眶发热,前世,她甚至没有见到舅父这一面,便与之天人永隔了。

    俞清月攥紧了手中的银票,那微凉的触感,让她的头脑越发清醒。

    眼下,无论是银子,还是亲人的关切,她都太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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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到了。”

    药童川柏从马车上跳下来,便摆上了马凳,欧阳大夫撩起车帘,踩着马凳走到地上,便见到了红蕊。

    “欧阳大夫,我家夫人和小姐已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欧阳大夫瞧了一眼侍郎府高大的门楣,并未多言,便颔首跟上了红蕊。

    玉萝轩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罗帐里也时不时传出咳嗽声,欧阳大夫坐在榻边的矮凳上,为柳氏隔绢诊脉。

    一开始,他的神情还十分平静,可到了后来,眉宇之间便逐渐凝重了起来。

    半晌,他才松开了手指,俞清月低声问道:“欧阳大夫,我母亲的身子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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