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接过沉甸甸的刀,赞赏地看了史大公子一眼。这位的确是个当官的好材料,很有眼力劲儿,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齐修伸展双臂,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问道:“方众妙,现在可以了吗?面见皇帝我都不用弃刀卸甲,见你却是这么大的阵仗。”

    齐渊举在手中的桃木剑慢慢放下,紧绷的小脸略微松缓。

    齐修冷笑道:“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

    方众妙屈指弹出一块雕废了的桃木。木头片子正正砸中齐修脑门。他本可以躲开,但他没有。

    方众妙冷冷问道:“清醒了吗?可以不阴阳怪气了吗?”

    齐修弯腰捡起那块桃木,定定地看了半晌,然后才苦笑道:“清醒了。”

    方众妙坐回原位冲泡茶水,唤道:“清醒了就进来吧。说说刚才为何发疯。”

    齐修走入屋内。史正卿连忙跟进去。

    齐修瞥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这里没你的事。”

    史正卿坐到方众妙身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三杯热茶,语气有些自得,“很明显,这里有我的事。”

    齐修:“那是龙图的茶水。”

    龙图摆手:“小老儿晚上不喝茶,容易起夜。”

    齐修咬牙冷笑:“好好好,一个两个都针对我,连这个兔崽子也不向着我!”

    他回头看正慢吞吞走过来的齐渊。

    齐渊在方众妙另一边落座,拿起朱砂笔继续画黄符。叔叔说什么,他全不在乎。

    齐修有火无处发,只能铁青着脸独自坐在对面。

    方众妙拿起他手边的热茶,往窗外泼洒。

    齐修眸光闪了闪,语气慌乱:“方众妙,你赶我走?”

    方众妙对着门外扬声吩咐:“小石头,九千岁火气大,你去给他泡一壶凉茶。”

    黛石的声音隐隐传来。

    齐修慌乱的表情这才敛去,面容变为冷峻。

    方众妙点点桌面,勒令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齐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今日我找到了我师父在宫外的秘密居所。你可知道他在堂屋里供奉着谁的牌位?”

    方众妙接过信缓缓拆开,反问:“你那个当御前大总管的师父?”

    齐修点头。

    方众妙猜测:“他供奉着我爹的牌位?”

    齐修冷笑:“你好像早有预料?”

    方众妙也冷笑:“若不是我爹的牌位,你会对我这般阴阳怪气?”

    心声飘过半空:【不管旁人如何质疑,我绝不相信我爹是祸国殃民的妖道。为了拯救大周,我爹把自己和先帝葬于绝脉,永世不得超生。他们付出的代价,你们不会懂。】

    齐修心弦剧颤,断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史正卿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眸光微微闪烁。

    方辰子不是选错了龙脉,而是明知道那是绝脉,还把先帝和自己葬进去?先帝岂会同意?他二人为何要那样做?

    心里全然不敢相信,但二人却又不得不信。方众妙的心声不会骗人,只恨她话说一半,不曾道明原因。

    方众妙展开信纸阅览。

    齐修回过神,语气阴沉地说道,“这是你爹写给我师父的信。他还附了一张舆图,告诉我师父要把我兄长葬在何处,棺材朝哪个方向摆。”

    “害得我齐家断子绝孙的骑龙葬是你爹一手安排的!我师父也是你爹的人!”

    方众妙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直直砸在齐修脸上。

    齐修闭上眼,没有躲。

    黛石正好端着一壶凉茶进来。

    方众妙接过茶壶,把翘起的壶嘴直接塞进齐修紧闭的唇缝里,勒令道:“喝!”

    齐修抬起狭长的凤目,冷冷地看她。

    “喝!”她重复下令。

    黛石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怕九千岁忽然发难。

    龙图抽出那把镶满宝石的佩刀,冰冷的刀光照射着齐修的双眼。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齐修并不反抗。他张开嘴,一口一口吞咽凉茶,唇角溢出的水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缓缓滑过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这张妖异至极的脸,此刻竟带着被凌虐的破碎感。

    余双霜走过去盯着九千岁凸起的喉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极品啊!

    方众妙抬起手臂狠狠灌着凉茶。齐修不得不越喝越急,免得自己被茶水淋得一身湿。

    好在茶壶不大,小片刻也就喝完了。

    方众妙问道:“心火灭了吗?”

    齐修低下头擦拭殷红的唇,声音沙哑:“灭了。”

    方众妙说道:“那就走吧,去你兄长的墓地再看看。我爹绝不会贻害你齐氏宗族子孙万代。他把你兄长葬在那里,必然有其原因。那天我们过于匆忙,不曾仔细观察,今晚月光如洗,时机正好。”

    她举步朝外走。

    史正卿立刻喊她:“夜里凉,山中露水还多,披一件斗篷再走吧。”

    方众妙停步。

    齐修已经走到一旁的屏风前,拿起搭放在上面的一件黑色披风。

    龙图把佩刀抛还给齐修,齐修飞快系在腰间。

    黛石和余双霜颇为期待地问:“我们可以去吗?”

    方众妙接过齐修递来的披风,摆手道:“你们看家。”她跨出门槛,却又再次停步,回头看齐修,语气不好:“千年雷击木呢?”

    齐修恍然大悟,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木头。

    方众妙瞪他一眼,冷笑道:“这才是今晚最紧要的事!”

    齐修脸颊一红,愧疚感顿时汹涌如潮。

    他刚才真是魔怔了!不管方辰子做了什么,都与方众妙无关。方众妙对伙伴的赤城,他明明白白看在眼里。他对谁不好,也不能对方众妙不好。

    方众妙拿起刻刀,两三息就已经刻完一枚平安符。纵横交错的几百根线条组合而成的符文,她只需一笔就能完美勾连。

    齐渊满眼崇拜地看着她。

    方众妙用自己的头绳把平安符串起来,戴在齐渊胸前。

    “去睡觉。”她柔声吩咐。

    齐渊点点头,拿起桃木小剑对着齐修指了指,慢慢说道:“把我师父平安带回来。”

    齐修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兔崽子说话越来越利索,脾气也渐长。挺好的。哥哥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他点点头,慎重答应。

    齐渊这才牵住黛石的手,揉着眼睛走去隔壁小院。

    方众妙带着齐修、史正卿和龙图,前往城外月夜看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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