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意带着医女进到正屋,便见桌上的烛灯已经点燃。
沈老夫人头戴抹额,披着件外衣,坐在床榻,正由秋莲姑姑服侍着。
“祖母可好些了?方才我听闻您咳嗽的厉害,怕是夜不能寐。”沈舒意主动上前。
沈老夫人打量着她,温声道:“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倒是无碍,不过方才听秋莲说你手腕上的伤发作,现下如何了?”
医女在一旁解释道:“二小姐手腕上的伤应当未伤及筋骨,但许是劳累过度,多少有些损伤,需要好好静养。不过相较之下,二小姐的气血亏空,身体孱弱,若不好好调理,日后恐怕子嗣艰难……”
闻言,沈老夫人的神色严肃了几分:“竟严重至此?”
医女应声道:“正是。”
沈舒意则是道:“祖母,还是别提我了,我到底年轻,怎样都能调理过来,倒是您,正巧您醒着,不如让医女替您再诊诊脉吧,也算让孙女安心。”
沈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舒意的脸上,少女清瘦,一双眼澄澈干净,空灵澄明,固然带了些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冷淡,却满是关切,格外让人动容。
“罢了,那便劳烦医女了……”
舒寒苑外。
沈景川和秦雪蓉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舒寒苑时,沈静安正在卖力发泄着他的不满。
他今日本就饮酒,这会带着几分醉意,更是张狂无忌。
“说啊!说话啊! 你不是曾经京城的第一公子么!如今怎么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写不写!”
“怎么,写首诗对你来说那么难么?难不成大哥已经江郎才尽,不仅成了个瘫痪在床的废人,连脑子里也都成了浆糊!”
沈景川和秦雪蓉来到内院时,听到的便是这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咳咳…咳……”
沈舒寒双眼木然,似乎全然听不到沈静安的羞辱,更是毫无反应,仿若一个真正的死人。
可他越是如此,便越是激怒沈静安。
沈静安扬手便又给了他一拳:“说话!你是哑巴了不成!真不懂爹怎么不一碗药毒哑了你!”
沈舒寒轻笑出声,气若游丝:“想要诗?自己做…咳咳……”
沈静安一想起今日那首嘲讽他的打油诗,便更加气恼:“你以为你会做几首诗就了不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一样写得出让人传颂的天下名篇!”
沈静安气的不轻,只觉得沈舒寒就是个硬骨头。
这一点,他自然早就知道。
只不过因为尝到过甜头,如今才更加不甘,总想着从他身上再榨取些价值。
“好啊,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偏要你跪下求我!”
沈静安蹲下身,神色阴翳又恶毒,不急不缓道:“沈舒寒,你最在意你那个妹妹是不是?我……”
秦雪蓉听到这,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一瞬间,惨白如纸。
“安哥儿!”她厉声开口,打断了沈静安没说完的话。
沈静安愣了几秒,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饶是沈景川难以置信,可眼前见着的一切,却还是让他震惊!
一身锦衣华服沈静安,光鲜亮丽,可偏偏,他那双玉锦的靴子正死死踩在沈舒寒脸上。
被他踩着的少年,蓬头垢面,瘦的宛若骨头架子,脸上一片青紫不说,嘴角已经挂满了大片血迹,显然奄奄一息。
哪怕早已对这个儿子失望,可这一刻,沈景川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痛了一瞬。
那毕竟是,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沈静安,你在做什么!”沈景川怒声开口,一张俊逸的面孔上,双目欲裂,似是难以相信面前的一幕。
沈静安被吓的一个哆嗦,瞬间酒醒了大半。
他连忙收回脚,眼底带着少见的慌乱。
秦雪蓉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可她知道,她不能,若是她这会倒了儿,谁来替安哥儿善后,他的孩子可怎么办!
只片刻间,阿照匆匆爬上前道:“老爷!求您救救大少爷吧!大少爷快不行了,您若是再不管,大少爷就要死了!”
“爹!你听我解释……”沈静安回过神来,强做镇定。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乱,他越是乱,越是慌,便越显得他无理。
反倒他冷静下来,父亲才有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沈景川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果然冷静了几分:“那你便好好给我解释,为何深夜你不就寝,人却出现在这!还有,你是在对寒哥儿做什么?他身上的伤可是你打的!”
见此,秦雪蓉则是道:“安哥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今个还同我说自己的文采远不如你大哥,只恨你大哥不能振作起来,怎么如今你就来欺辱于他,我平素都是怎么教你的!”
秦雪蓉这话看似指责,实则提点。沈静安当下便反应过来。
“爹,儿子有罪!”话落,沈静安便掀起衣摆,当着一众人的面先对沈景川跪了下来。
“儿子今日睹物伤怀,不免想起幼时大哥手把手教着儿子写字的模样,可自大哥受伤以后,他便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儿子今日过来,本想劝大哥重新振作,纵是手脚已废,可大哥的脑子却是清明的,仍能为我大乾、为我沈家效一份力!”
“可没想到…没想到大哥还是老样子,自甘堕落,不思进取,不论儿子怎么劝,他皆是冷嘲热讽,只笑儿子才学远不及他,哪里有资格评判于他。”
“儿子恼羞成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纵是被大哥羞辱,也只盼着只要大哥能再作诗一首,儿子便也再无憾事。”
听着沈静安的话,沈景川的怒气果然缓和下来。
秦雪蓉轻轻松了口气,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险些捏爆。
而此刻,那只手正缓缓卸去力道,让她周身终于有了些温度。
幸好,幸好她也跟了过来,否则安哥儿不知道他父亲听去了多少,慌乱之下更未必知道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真的是,好险…好险……
“这么说来,二哥哥一片苦心,皆是为了大哥?”偏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润干净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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