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意到时,听见的便是沈静安的这番自我剖白。

    不得不承认,秦雪蓉在某些方面确实聪明。

    若是沈静安此刻一味装病,或者仍旧咬定是对哥哥怒其不争、恼怒之下才动的手,或许都不会如此让人动容。

    可恰恰相反,他对着这几个最亲近的人‘袒露心扉’,把自己内心的卑劣和脆弱展示给几人看。

    如此一来,倒让人觉得是人之常情,反倒对他生出些愧疚。

    而事实上,也正如沈舒意所料。

    听见这番话后,沈老夫人沉声道:“寒哥儿早些年确实太过优秀,有他压在你头上,倒也是难为你了。”

    沈景川显然也没想到,二子有这些心思。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毕竟纵然是自己兄弟几个,虽是对外同心,可关起家门,也是忍不住暗中较劲。

    人都有胜负欲,更有攀比心。

    安哥儿年龄尚小,难免失了分寸,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早先忽视了安哥儿的想法,这才让他生出心魔。

    沈景川当即道:“寒哥儿再怎么样,也已经过去了,如今整个沈府,为父最为看重你。这次罚你,也是好事,否则为父尚不知你有此心魔。”

    沈静安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大哥从小处处优秀,京城人人称赞,儿子却天赋平平,只能埋头苦读,只盼着有一日父亲也能看到我……”

    一番话,说的颇为心酸,让沈景川格外动容。

    “是为父的不是,忽略了你的心思。可如今你大哥已经同废人无异,你切记不可再同他做比,否则心魔不初,于文章才学之上你便难有突破。”沈景川温声开口。

    “多谢父亲指证,儿子已经知错。待明日病情有所缓解,儿子便继续去祠堂罚跪。”沈静安沉声开口,面容哀痛。

    沈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忍。

    沈景川亦是如此,当即道:“罢了,身体才是根本,你若是当真伤了身体,日后做再多的学问也是枉然。”

    沈静安用力摇了摇头:“不,这次是儿子之过,错了就是错了,儿子也该戒骄戒躁,好好自省。”

    沈老夫人蹙眉道:“你既认识到错,便在院中思过自省,也是一样,倒也不必非去祠堂。”

    话音落下, 沈舒意适时开口:“是啊,二哥哥只要诚心悔过,在哪又有什么区别?”

    几人转头看了过来,面对沈舒意,沈老夫人和沈景川难免有些气弱。

    毕竟再怎么样,沈舒寒被打,沈景川又直言对沈静安罚跪,可如今,不过一日,这事便不了了之,难免有失交代。

    沈舒意只当没看出两人那些许的窘迫,温声道:“说起来是我不好,若非是我太不懂事,二哥哥也不会因此受了风寒,伤及身体。”

    秦雪蓉的视线落在沈舒意脸上,当下道:“意姐儿这是说的哪的话,这次是安哥儿做的不对,你怨恨他也是应当。”

    沈舒意红着眼圈,看向秦雪蓉:“母亲这话是何意?舒意从不曾怨恨过二哥哥,当时不过是见着大哥哥的模样一时冲动,这才失控。”

    “可自回了院子以后,舒意冷静下来,便觉寝食难安,更觉羞愧。”

    听见沈舒意的话,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

    沈老夫人温声道:“你能这样想,也是很好。”

    沈舒意看向沈老夫人道:“大哥和二哥皆是舒意的兄长,如今二哥哥既已知错,还请父亲免去对二哥哥的责罚。”

    沈景川感叹一声,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儿,只觉得格外欣慰。

    原本他彻查了一夜,虽没太大纰漏,可有些事到底瞒不过他这个尚书的眼睛。

    一番查探下来,沈景川心知肚明,发现秦雪蓉这几年几乎未曾替沈舒寒好好请郎中诊治过。

    他正愁该如何向沈舒意交代,担心她会要他惩治秦雪蓉,倒没想到,她竟还会替安哥儿说话,也未曾再追究过替沈舒寒看诊一事。

    “你们兄妹合乐,为父最是欣慰。不过安哥儿确实有错,待他病愈,便罚他将四书五经都誊抄一遍。”沈景川思量片刻,沉声开口。

    沈舒意当下道:“这样二哥哥会不会太辛苦了……”

    “辛苦些也无妨,总比不过你在玉佛寺挑水砍柴。”

    闻言,秦雪蓉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扯碎。

    好个沈舒意!

    又来坏她的事!

    原本她不开口,安哥儿的罚自会直接免除,可如今沈舒意三言两语,不仅讨得沈老夫人和沈景川的好感,更是让安哥儿换了个方式受罚。

    秦雪蓉只觉得一口气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偏这次他们落了把柄,她也没有立场再多开口。

    沈舒意想了想,开口道:“可二哥身体还未恢复,书院课业又颇为繁重,二哥哥若是再大量抄书,我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沈静安咳嗽了两声,连忙表态:“二妹妹放心……”

    沈静安话还未说完,沈景川便打断道:“意姐儿说的也是,这样,安哥儿没抄完之前,便不必回书院去了。我会替你向书院的先生告假。”

    一句话,让沈静安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

    书院课业确实繁重,抄完四书五经,少说两月,若是耽搁两个月,他不知要被人落下多少……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这样的话书院的课业岂不是要耽搁不少?”

    沈景川沉声道:“立人先立德,安哥儿若是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课业无益。”

    一句话,便再不给秦雪蓉和沈静安反驳的机会,直把秦雪蓉气的脸色发白。

    可到底,因着沈舒意的‘懂事’,沈景川心下愧疚。

    他思量片刻,当即道:“意姐儿回府也有些时日,再休息几日,你便同珍姐儿、麟哥儿他们一道去先生那里上课。”

    秦雪蓉连忙道:“老爷,意姐儿这些年一直在玉佛寺,恐跟不上府中的进度……”

    沈景川蹙眉:“这倒也是,不过先试几日,若是不成,再想办法。”

    沈舒意努力让自己眼里多了几分光彩:“多谢父亲,女儿必定好好向学,做个向爹爹一样的正直坦荡的人。”

    一句话,将沈景川吹捧的有些飘然,脸上的笑容也真挚了几分:“进学少不得要准备笔墨纸砚,回头让你母亲开了库房,你自己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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