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姑娘失神,面色苦痛,许轻舟自怀中取出了一水壶来,站起身,递了过去。
“渴吗?喝口水?”
江渡轻轻抬眸,见了书生眼中的担忧,牵强的挤出一抹笑来,摇头拒绝道:
“不渴。”
许轻舟悻悻收回。
江渡收起思绪,对兽族的同情也好,共情也罢,终究是无用,人族何尝又有半点错。
问:‘先生,这一切,都是谁干的?’
许轻舟仰望天穹,一轮大日,流云白净,淡淡道:
“神。”
“神?”江渡低语,同样望着那片蓝天。
许轻舟余光瞥向姑娘,慢声道:“妖兽的神,它们管它叫主,是妖兽自己说的,它们还有神谕,神谕里记载了这一切,生命源晶,杀人充能,这些那神谕里都有。”
江渡垂落眼眸,再次低语,“神~”
许轻舟慢声再道:“其实,神土里不止妖兽三十六族,应有千族万族,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只剩下了三十六族,优胜劣汰的戏码罢了。”
江渡长吐一口浊气,自言自语道:
“神土骨堆似千峰耸立,北境千里,家家无男丁,镇妖城下,血浸黄土,神~呵,还当真狠心,它为何要这么做,人与妖就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吗?”
许轻舟不知该如何安慰江渡,只是意味深长的讲道:
“这个世界上,说不清楚的事情,很多,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答案的。”
江渡暗暗握紧拳头,话音近乎从牙缝中挤出,道出八字。
“天道无情,神明无德。”
“可恨!”
她恨,恨这天的不公,恨这神的无良,若是前世,她定怒发冲冠,剑指苍穹。
可二世为人,江渡走过轮回路,看到过那条轮回长河,走过那条路,见了许多人未曾见过的事情。
对于眼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她无法接受,却并非不能理解。
正如先生所讲,天下之大,星河万万,浩瀚如海,讲不清的事情很多,道不明的事情更多。
许轻舟柔声安慰道:“你没事吧。”
江渡收起自己的愤怒,转而含笑以对少年郎,摇头道:“先生放心,我没事~”
姑娘一笑,君见自怜,可姑娘眉眼处的愁与忧,亦是天地可见。
许轻舟柔声说道:‘其实你知道的,我叫忘忧先生~’
江渡深深的望着许轻舟,她明白书生的意思,先生是说,我叫忘忧先生,自可解卿之愁。
不过。
江渡却并不打算这么做,她去过轮回路,知道什么叫因果,知道了什么叫天道。
眼下的罪州人妖之间的事,虽归根于神,可却也绝非神,这其中的水很深。
远非当初凡州的庙堂烟雨所能比拟。
前世。
皇朝一梦,血雨腥风
今生。
罪州之事,暗流涌动,自有狂风大浪,万般艰难。
其中纠葛,决不寻常,涉及之广,应比头顶苍穹,还要高不可测。
先生虽是神仙,可仍在天道之下,便是先生能做,此事也绝不轻松,而且,先生若是做了,后果如何?她不敢细究。
她深爱着先生,又岂能让先生因自己,而陷入这样一场无止境的漩涡中呢。
这场局,非凡人之力可抗衡,亦非神仙之力可左右。
江渡只是一个凡人,她活的清醒,这场人妖纷争延续了数万年,她知道,绝非自己所能左右。
这个果更不该由先生来背负。
那是天的事情,人妖宿命如此矣。
她是愤怒,可是她同样清醒自知。
江渡突然深情的唤了一声。
“先生。”
许轻舟应道:“嗯~”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何事?”
“你先答应我。”
“行,说吧。”
江渡眉梢轻垂,又抬眸仰望,眼中的光,写满了认真,一字一句道:
“这一生,无论如何,你可以不要用那本解忧书窥我生平,为我解忧吗?”
许轻舟下意识的拧起了眉头,怔了怔,很不理解,不答反问道:
“为何?”
江渡眯着眼,挤出一抹笑,带着些许凄美道:“前世,先生为我解忧,我失去了先生,我不想今生还是那样~”
许轻舟沉默不语。
江渡笑意浅浅,继续说道:
“而且,我只有一愿,唯愿先生长安。”
许轻舟喉结滚动,吞咽一口唾沫,心神微微震动,姑娘的心思,是那么的浅显,写了一脸,少年书生又岂能看不明白。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卷入这场纷争之中,背负上不好的因果,受无妄之灾。
唯有一愿,愿先生长安。
“可~这天下~”
江渡解释道:“天下生灵,各有各的宿命,先生能救一时,未必可救一世,可救一人,未必能救万万人,我说过,我可没先生那么豁达,包罗万象,我心眼可小了,我只想先生平平安安,至于万物苍生,不该由我来管,那便顺其自然。”
许轻舟压眉,不知该喜该悲,思绪同样复杂。
上一世。
江渡选了天下。
这一世。
江渡想选自己。
这是她的承诺。
来生若有相见日,宁负天下不负君。
能被爱的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许轻舟自然是极其高兴的,可看着自己爱的人,做出这样的抉择,他却也高兴不起来。
他了解江渡。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总是善良的,她的身后,总会有一片天下,那天下里,有着万民。
摒弃万民,而选择自己一人,她固然没有错。
人本就是自私的,也本就该自私,而且她说的没错,能救一时,不可救一世。
各有各的宿命,她没有义务和责任,非救这天下不可。
她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呢?
许轻舟无法否定,更没有反驳的理由。
可他很清楚,这么选,江渡一定会愧疚,余生都会活在无尽的自责中。
这是人性,江渡和自己一样,那种感觉,许轻舟能懂。
她本该做圣人,当仁不让。
却因不愿自己立于危墙之下,而选择漠视苍生。
这绝非许轻舟所想。
江渡不愿自己为她解忧,唯有二点。
一来不愿自己看到,她逝去那千年吃过的苦,二来不愿让她心中装着天下的事,被许轻舟知道。
他了解她,她同样了解他。
江渡清楚,许轻舟若是知道了其一,一定会心痛。
若是知道其二,也一定会如她所愿,了了她的心头事。
她不愿许轻舟因为自己为难,受苦,所以她宁愿将这一切深埋心底,默默承受。
江渡痴痴的望着许轻舟,见少年许久不接话,近乎祈求道:
“先生,答应我,此生不为我解忧,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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