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婴儿
二十九破雾
“你有没有闻到这附近好像有什么……怪味儿?”
江陌先是举着手机遭了顾形劈头一顿臭骂,得了申请支援再继续追查齐胜男行迹的准许,扭头直接挂断电话,把她师父那些个老生常谈絮絮叨叨切忌莽撞的叮嘱甩到九霄云外,抬手拍了拍快被邵桀抠变形的副驾驶车门:“手套箱里有强光手电筒,拿一下。”
齐胜男挟持人质弃车的位置谨慎得很微妙。
从云山区紧邻坝庄的村落巷道一路往北偏东的方向前进,过了两区村镇的交界,将将挨在分别通往坝庄主干道和齐家村的岔路口时,碍于云山区承包的绿化林阻挡视线,隔着层叠恣意的树苗枝桠,坝庄镇子上的情形其实看不太分明——非得沿着往齐家村的土路上走个快十分钟的车程,才能从那一大片承包出去的扣棚菜地遥遥望出去,将笼了一层红蓝光晕的村镇尽收眼底。
坝庄分局那栋蓝白相间的二层办公楼突兀又扎眼地背对着灰茫茫一片的菜地大棚。
“齐胜男想去的地方应该在坝庄镇子上。但外来的警车设卡,她察觉到不对劲只能硬着头皮径直开过去,八成是想在这儿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结果却发现坝庄已经被市局的警察‘占领’,她又不能原路折返,以免引起岔路口蹲点儿卡哨的注意,所以只能破罐子破摔,两眼一抹黑地走下去,但她能往哪儿去——”
江陌自顾自地念叨了几句,话说半道,瞥了递完手电筒就揪住她袖子不撒手的邵桀一眼,撤开手电筒转身扥了一把衣服未果,一脸无语地问:“拽着我干嘛?风大,车上待着去。”
“……这……挺黑的,我怕你有危险。”
邵桀紧张得磕巴了一句,被扑棱棱被风声惊动的麻雀吓得猛一激灵,一张小脸儿在乌漆墨黑的夜幕里显衬得可怜兮兮。
江陌定定地看着他,听了一耳朵这小孩儿怕得要死还死鸭子嘴硬的狡辩,抿着嘴角闷闷地笑了一声,没搭茬儿,低头使了挺大的劲儿才把被邵桀攥得变了形的袖口抠出来,然后赶在他哼唧出声之前,重新把挂着拉链的衣角塞进他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心里:“别拽袖子,别跟我对着较劲,往这边儿走。”
通往齐家村的这条路两侧几乎都是一览无遗的空旷耕地。
靠近坝庄一侧的菜地因为是外地农户承包耕种,先前因为坝庄镇子上有人偷拿白菜的事儿在分局跟前闹得一塌糊涂,不了了之之后大抵是连勉强度日都熬不过去,架起的铁丝网已经歪歪扭扭地倒了一地,看管菜地的小窝棚都被拆得漏风,里面简陋的桌椅板凳散落在刚刚补过肥正在养土的田间地头,全然一副无人打理的阵仗。
“这附近哪儿堆的肥……”江陌揉了揉被诡异的臭味儿熏得难受的鼻子,举着手电筒绕着遗落荒地的银灰色轿车和道路两旁走了一圈,大致留意查勘着附近细微的动静,迎着这团臭气逐渐浓烈的上风口方向转了个身,随即重新绕回到轿车旁。
停放着苞米垛和银灰色轿车这一侧的耕地连收成都马马虎虎地摊散着,几个苞米垛掩人耳目似的堆挡在路边,秋收前后生长的杂草蓬糟糟地遍布着,凌乱地掩盖着一切可能曾经发生过的痕迹和动向。
条件简陋光线不足,土路上的车辙轮印层层叠叠地碾压得分辨不清,手电筒粗略扫了一圈实在是没什么收获。但时间紧迫,寻找嫌疑人齐胜男可能携人质逃脱方向的线索才是重中之重——江陌仔细翻找车厢里外遗留的证据未果,耷拉着脑袋琢磨了半晌干草湿泥被踩踏得歪倒的走向。她摇了摇头,拍了下举着手机电筒帮忙小范围照亮的邵桀,走出两步又不死心地回头晃了一下,晃动光束的刹那间却意外捕捉到一道一闪而过的锐利光亮——车厢底部靠近车轮内侧的位置好像有什么能反光的物件。
江陌登时敛起眉间,抬手半掩在邵桀身前,重新侧身跪在泥泞的地面,紧攥着手电筒歪头一寸一寸地往车轮彻底照明查探,短短几秒后动作忽的一滞,垫着袖口拎起了一条手链。
手链上嵌着一块江陌不认识的宝石,在碎钻铂金明利的折射光线中间流动着绚烂的血色火彩。
邵桀撅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旁观,在看清江陌拈起那条沾了血的手链的瞬间,蓦地傻眼。
“这好像是……那个粉色大衣的孕妇戴的……”
“手套箱里,拿一下证物袋。”
江陌眼底一沉,屈起手臂在邵桀的膝盖骨上敲了两下,顺手把这个联想丰富傻杵在原地的电线杆子推开,半跪在泥地的膝盖碾了半圈,电筒的光束矮矮地擦过地面上的干草——被霜雾打湿的杂草高高低低地被碾压过无数次,地面上的田垄沟陷早就模糊得无法辨明。
江陌伸手触了触车厢旁不远处被霜雾打湿的地面,小心翼翼地伏低凑近,嗅到了一点土地堆肥臭气之外十分明显的汽油味儿,俯身循着这一丁点儿的气味缓步走向轿车侧后方七八米的地方,蹲停在了另一个紧挨着路边垒高又坍塌的苞米垛旁边,抬起胳膊使劲儿蹭了蹭紧蹙得酸疼的眉间。
邵桀搓开证物袋快步挪回江陌跟前,弯腰凑近打量了几眼:“这好像……停过车?”
“自重不大,前两天下过雨,留下的痕迹不深,车厢有点儿漏油——之前查办齐家村的案子从坝庄往齐家村去取证的时候走过这条路,当时只看见路边对着大大小小的苞米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估计这车也是藏在苞米垛里面有段时间,刚被扒出来。”江陌收好手链封紧证物袋,撑着膝盖猛地站起身来,眼冒金星地使劲儿眨了几下:“齐胜男大概是担心这辆套牌车上路往临县逃窜会有问题,特意到这儿换了备用,辗转期间可能发生过争执打斗……孕妇怕是有危险。”
————
“我开着齐胜男丢下的这辆车走,支援大概还得个几分钟,你呆在这儿别动,等其他的警察叔叔赶过来。”
江陌扣紧警用多功能腰带,低头摆弄着怎么挂都碍事儿的执法记录仪。
她或多或少有点儿不放心把邵桀独自一个人留在这儿,但带着一个无辜少年去追一个亡命徒的混账事儿江陌不能干,正思索的空当,余光瞥见了挂在腰间的催泪喷射器——江陌检查基础装备的动作稍微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明显局促不安的邵桀一眼,略微犹豫了几秒,抬手把这一小瓶警用催泪器扔到他怀里:“拿着。研究研究怎么用——别对着自己,以防万一。”
邵桀苦大仇深地盯着江陌,接住催泪喷射器的时候先下意识地凑近看看瓶子上写没写操作步骤注意事宜,听见江陌友情提醒,紧忙跟催泪器拉开距离,目光辗转落在江警官调整执法记录仪的手指上,停顿了片刻,又迅速垂了下去:“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之前是追踪,现在是抓捕。她手里可能有凶器,我没办法确保你的安全。”江陌总算把执法记录仪摆弄明白,抬眼搭着邵桀满脸愁苦的表情,轻声笑问道:“会开车吗?”
邵桀脑子没转过弯,惯性乖顺道:“有驾照,但是……只是,有驾照。”
“有驾照就行。”江陌翻出车钥匙给他,抬手指挥邵桀钻到驾驶的座位上去,见他挺高的个子佝偻在那儿,又把人推开,帮他调整了座位距离,末了撑着她这辆快在修车厂三进三出的吉普车门,略微心疼地拍了拍车身:“在这儿坐好,锁好车门,什么警察来都不用下车,感觉不对劲踩一脚油门先溜——我这车倒是挺结实,系好安全带,撞哪儿了都没关系,人没事儿就行。”
江陌绕车一周再三检查,上车探身把车子里外的所有车灯全部打开,随即递给邵桀一个镇定安心的眼神:“这回没那么黑了,不用害怕。还记得我刚教你的吗?支援来了怎么说?”
“如果是坝庄或者云山区来的支援八成会从这条路经过,告诉他们你开的什么车,开车行进的大致方向,万一对讲机信号不好或者有其他的危险情况导致联系不上,就跟支援的警察同志说明,务必留人在附近搜查,刚刚光线照明不足,很可能会有遗漏重要的物证……或者人证。”
邵桀皱了下眉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江陌就已经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作犹豫地大步跨到银灰色的轿车上,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江警官随手调节的驾驶座位还是有点儿紧凑,邵桀又调整了一下靠背,双手紧握着江陌留给他的喷射器,勉强压抑着混杂了寒冷,以及孤身一人在潮湿阴冷的冬夜里始终无法摆脱的惊惧和颤栗。
邵桀默然地蜷缩在座位里,歪头觑着江陌因为他干燥咳嗽开了又关的暖风旋钮,正要伸手打开——
一声细微又凄凉的啜泣犹如鬼魅一般,顺着开了一道缝隙的车窗飘了进来。
邵桀一怔,撞见闹鬼似的鲤鱼打挺猛一扑腾,也不知道哪只胳膊腿儿挪错了位置,居然一不留神挂上了倒挡,倒车夜视仪的画面就这么“腾”地弹到了中控台屏幕上。
邵桀像是被女鬼踩了尾巴,“噌”地向上一蹿,整个人挂着把手紧贴车门,僵硬了十秒有余,这才动作卡顿滞涩地从车门上挪蹭下来,仔细打量着似乎有些奇怪的影像画面——车尾摄像头拍摄到的道路画面最下端,几乎贴在停车位置的车尾下面,横着一道比较深的拖蹭痕迹,贯穿了整个土路路面。
适才粗略查勘的范围更多集中在道路两侧可以逃窜的方向以及银灰色轿车周边。临近弃车路段时,正在开车的江陌和明显经验欠缺的邵桀都把注意力投在了那辆费了挺大劲儿才追到的套牌车上,却没料到,可能与案件有关联的现场痕迹会被意外地遮挡在江陌停车的位置路面。
邵桀头皮一麻,蓦地冒了一身的冷汗,凉风见缝插针地从领口衣摆往他的背上流窜。他踌躇地在驾驶座位上如坐针毡,抖着腿哆嗦了几秒,到底还是咬紧了牙关,有点儿腿软地扶着车身,另一只手举着催泪喷雾,小心谨慎地碎步挪到车尾后面。
适才江陌始终挂在嘴边的那股奇怪的堆肥臭味沿着这道深色的痕迹横亘路面。
邵桀半蹲俯身,学着江陌勘察的动作,稍显笨拙地按着拽蹭痕迹由深至浅的大致扫视一圈,随即猛地回身,循着臭味浓重的方向一直向前——他顾不上五脏六腑怕得乱颤,一门心思地往地里钻,走了几十米有余,停在了气味臭得诡异的堆肥粪坑跟前。
邵桀被熏得犯恶心,举着手机上下左右照了一圈,眯着眼睛正要转身,脚底下却像是踩中了一摊粘黏沉重的粪泥,黏烂打滑得邵桀忽一趔趄,整个人瞬间抓不住重心,一屁股跌坐在粪坑边沿——催泪喷射器的瓶子顺势脱手,缓慢地沉进了堆肥池子里面。
邵桀先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没等碰到又嫌弃地缩回胳膊,整个人蒸腾着臭气,呆滞地在臭池子边缘坐了片刻,熏得两眼昏花地正要爬起来,侧身却正巧看到,就在他滑倒的位置旁,坑边像是有一道很明显的被扒拽过的痕迹,似乎是有什么人或者动物在挣扎着求生上岸。
邵桀略一思忖,寒毛霎时间炸开,难得利落灵活地从堆肥池旁“噌”地蹿出去,离这个可能沉过活物的凶坑远得不能再远。他一路狂奔到吉普车旁,臭烘烘地背靠后轮坐在地上,余光忍不住地又瞄向路面上这道粘了深色堆肥的拖蹭痕迹,两手在膝盖的布料上盘了几圈,缓慢地爬起来,原地磨蹭了几步,又顺着痕迹渐浅的方向,一路摸到被铁丝网拦住去路的扣棚菜园。
铁丝网扭倒凌乱,沿路几乎没什么破洞或者可以通过的缝隙破绽。邵桀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郁闷地跌坐在靠近铁网这侧的车轮下面,支着两只沾了淤泥粪水的修长手指,轻轻掸拂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剐蹭到棉服外套上的污渍,抹蹭再三却骤然发现,这道污渍似乎被抹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邵桀顿时动作僵滞地定在原地,低头揪起衣服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又捏着手机仔细在裸露的皮肤上照亮检查了一遍,在最终确认不是自己身上伤口的同时,方才气若游丝的鬼泣声再度顺着凄厉的冷风幽幽然地飘到邵桀的耳边,声响的来处,似乎就在身后不远。
“呜……救……呜……”
————
案子从时间紧迫查到人命攸关,先前碍于得优先确保副驾驶上这位“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和心理健康不受威胁,江警官勉强收敛了几个小时的狗脾气在跳到被嫌疑人遗弃路旁的车上的瞬间“腾”地着起火来,油门一踩到底,发动机“轰”地一声就蹿了出去,风驰电掣地把老式厢轿开出了推背感。
然而只雷霆追击了四五里地的路程,江陌就在通往齐家村的那条国道上,遥遥眺见了漏淋了遍地的汽油,和一辆试图超速却意外刹车漂移翻倒在路旁树坑里的残障用车。
甭管是救人还是抓捕,江陌先下意识地狠踩了一脚刹车——但也不知道是这路面漏油打滑,还是这银灰色的轿车被弃用一旁是因为刹车不太灵活,刹车一踩到底,厢轿的车尾猛的一甩,车轮在柏油马路上刹出“吱呀”的刺耳长鸣,整台车朝向彻底掉了个个儿,这才将将挨在路边稳住,没如出一辙地跟那台小车一起滚下路坡。
江陌的脑子快被这天旋地转的一脚刹车甩成了糨糊,撑伏在方向盘上头晕眼花地缓了几秒钟,当即解开安全带直奔坡下的翻车现场。
车辆漏油发动机高温,江陌凑近俯身,往被挤压得空间狭窄的车厢内部张望,用力地挥着胳膊,尝试着扇开气味混杂极具爆燃风险的烟霾,呛咳了几声大声喊问:“还有人在车里吗?齐胜——”
她话音未落,身后凌厉的北风蓦地一软——江陌虚扶着腰间警棍的手霎时握紧,余光扫到一块棱角迟钝的石头劈面砸过来,顺势抽出警棍向前格挡,“吭啷”一声震得她掌心发麻,然而没等江陌从一团乌烟瘴气里睁圆了眼睛,一把被打磨成双刃的手术刀便闪着寒光,直直地朝着她的心口恶狠狠地刺了过来。
江陌头皮一紧下意识侧身,刀刃儿却压根儿来不及彻底避闪躲开,“嘶啦”一声划破了拉链旁边的布料,江警官索性一肘击在持握手术刀的腕子上,压住她的胳膊背手一拽,先把那个沾着血的要命玩意儿劈手卸了下来。
短短几秒的侧身交汇,江陌当即辨认出来,这张扭曲得可怖可憎的乖巧圆脸,正是她花了大半个晚上锁定的弃婴焦尸案重大嫌疑人,齐胜男。
一副与白天在医院门诊身着绶带护士服时截然不同的神情打扮。
江陌来不及多想,薅着她的胳膊按在土坡上:“你带走的孕妇呢?”
齐胜男回头瞟了江陌一眼,像是眨眼间认出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究竟是谁,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崩溃又愤怒地吼了一声。她从医又行凶,几乎完全没有配合江陌亮证件上铐子的打算,背手摸索了片刻,终于又耙到那块被江陌用警棍挡开的石头,深吸一口气,奋力地握紧一抡,稳准狠地朝着江警官颅骨翼点的方位砸了过去。
太阳穴被敲一下可够要人半条命——江陌手里的铐子刚拿稳,眼角扫到齐胜男奔着弄死她去的动作,紧忙先歪头一躲,却不料重心稍偏,当即被齐胜男抓住破绽铆劲儿掀开,一脚蹬在她肚子当间,又一脚踢向她试图翻滚起身的头顶侧面。
江陌被连着两脚踹得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在齐胜男准备补上一脚踩断她几根儿肋骨的千钧一发之间,搪开她的脚踝顺势擒住,转了半圈正要把她扯到在地面。
就在这时,警笛声划破夜幕,红蓝警灯由远及近地破雾而来。
支援大概是从齐家村的方向过来,江陌栽在地上有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拽着小护士的脚腕没使上劲儿,先被铤而走险失败准备彻底撕破脸的齐胜男一脚蹬开——这小护士手劲儿够大,居然拽着江陌后脑勺的头发把她生薅起来,拖着几脚被闷得天旋地转的江陌走了几步,弯腰拾起那柄双刃手术刀,对着蜂拥到路边的黑蓝身影哭嚎大喊:“都别动!过来我就杀了她!躲开!”
江陌被齐胜男锁着脖子,趁她穷途末路喊叫癫狂的空当捯了几口气,神思稍微清明了些。她能感觉到刀刃紧贴在颈侧,凉意沁进皮肤里,估么着已经划破了一层肉皮儿。
她透过凌乱挡在眼前的发丝看到了几天没见邋遢得像个小野人似的肖乐天,大致瞧着支援抓捕毒贩的武警也没配个谈判人员。两厢僵持不下的工夫,又“呜嗷呜嗷”的从坝庄的方向涌上来几辆警车和一台120,乌泱泱地铺满了整个路段。
齐胜男执拗的心气儿轰然坍塌了下来。
小护士喉咙一抖,吞咽的声响砸在江陌耳畔,江陌先怔了一秒,隐约察觉到她的动作走势像是要把手抽开,心里“咯噔”一沉,当即捏住她的手腕,在小护士准备同归于尽的前一秒,俯身撤脚肩胛一顶,利落地把人摔翻在地,先上了手铐。
“我再问你一遍,孕妇呢?”
————
没了人质挟持,武警和刑警支援迅速上前接管了抓捕现场。
肖乐天还有齐家村的后续收尾工作需要跟进协助,隔得老远泪眼婆娑地跟他九死一生的师姐挥了挥手。江陌简单地跟坝庄方向赶过来的同事沟通了一下情况,正靠坐在路边缓神,看见那张牙舞爪的小野人有点儿想笑。她伸手抹了一把擦破皮血漫了一脖子的伤口,刚龇牙咧嘴地感觉到疼,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催命似的震动起来。
江陌以为是她师父阴魂不散地要揪着她耳提面命,半眯着眼睛也没看来电显示,滑动接听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先被听筒里这一嗓子震得耳鸣——原本还有气无力流血困倦的江警官直接“噌”地瞪圆了眼睛,诈尸似的从地上弹起来,又没站稳,尾巴骨差点儿磕在路边儿的石墩子上,动作起伏得两眼直冒金星。
“江警官!你没事儿吧?!”
江陌极诧异地瞥了一眼来电姓名,一时不知道是该说这孩子时间掐得精准,还是该吐槽刚刚这一声叫喊还是她认识这小子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嗓门这么大动静。
“活着呢,别跟叫魂儿似的。”江陌无声地弯起眼睛,猜测这小孩儿八成是从支援留查的同事那儿听到了什么万分紧急危险的风声,在膝盖上蹭了蹭手上混着泥土和冷汗的血,打趣着想帮邵桀近乎“出生入死”的跟警体验画上一个还算圆满的句点,“听坝庄过来的兄弟说,孕妇是你救——”
江警官话说半道,就听见手机里单声道的哭诉声莫名地变成了立体环绕,正纳闷儿地一扭头,只见邵桀埋汰得跟挑粪桶的扁担一样修长一根儿,也不知道忽悠着蹭了哪辆警车,风尘仆仆又臭气熏天地向她飞奔过来——但说是飞奔,其实也就比这位四肢凑合着挂在一块儿的人型木偶平时磨磨唧唧的步速稍微快了点儿。
邵桀一溜小跑地蹿到江陌身前几步远,视线迅速地在她看起来性命无虞的周身逡巡了一圈。他略微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一转,满脸不值钱地压着嘴角,试图假借寻求安慰之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裹着他那一身已经干结的血污粪水,图谋不轨地挂在江警官身上“有难同当”。
江陌一眼看穿,没惯他毛病,当机立断抬起胳膊,食指点着他的脑袋,把人推在一米开外。
“你站那儿哭……掉粪坑里了是怎么的?这味儿这么辣眼睛。”
江陌一言难尽地看向邵桀,幸灾乐祸跟这个委屈巴巴的小粪球大眼瞪小眼,憋笑憋得浑身上下挨了揍的肌肉关节抖得又疼又酸。
“……救人的事儿慢慢说,你先讲讲,怎么把自己嚯嚯成这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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