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十七愠怒(上)
无论是年少时拼命挣扎却难被认可关心后自暴自弃的回避叛逆,还是片刻之前因为备受针对反遭质疑过错出于己身时顺水推舟另藏居心的承认,邵桀其实对于这种把自己久经撕扯的痛处剜下来摔进尘土再碾上几脚的感受已经近乎麻木迟钝。
然而在这条为达目的不惜以身犯险的独木桥上踽踽了许多年,邵桀还是头一遭听得有人关切,家教训责父母骨血所赋予他的那些个藏躱缩蜷在挑拨事端不择手段的背后,从未有人问津过的自尊和胆怯。
邵桀怔忪地僵了一瞬,回过头来垂下视线,跌跌撞撞地落进江陌那一双盛满了复杂心疼的眼眸里面,鼻子里忽然就开始泛酸,使劲儿吞咽了一下哽住的喉间,咧嘴咧得有点儿难看:“江警官,这么心疼我啊?”
“眼瞧着那点儿能要了你命的东西撂在眼跟前,还打算铤而走险地瞒着这个瞒着那个,嬉皮笑脸——真要出什么事怎么——”
江陌拧巴着眉头越琢磨越忿忿,嚼着后槽牙的话说半路,实在气不过地扬起手腕,铆着力气在这个不怎么珍惜自己生命财产安全的小兔崽子肩上捶了一拳,然后看着他委屈吃疼楚楚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几个须臾过去,那点儿刻意的外厉内荏也偃旗息鼓收罄鸣金,搭眼顺从了邵桀噘着嘴的嘀咕示意,还算耐心地架起胳膊在刚被她敲打过的肩头揉了两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出来。
“上次说……等你拿冠军奖牌来换家属转正的事儿,商量一下,反悔行不行?”
邵桀蓦地一怔,踏实落稳了半分钟不到的心脏又猝不及防地提得老高,喘息不畅地堵在嗓子眼儿,他勉强苦笑地捞住了从肩上顺势落下的手腕,“君子一言啊江警官,这……耍赖也不急在今天吧?我跟蒋唯礼之间的事我保证之后再不瞒——”
“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跟蒋唯礼之间的情况但凡再瞒我一次,可就不是在楼梯间里聊清楚就能了事,听到没有?你个不稳定分子。”
江陌先截口打断了邵桀显然跑偏跑得跟她本意背道而驰的思绪,晃了晃被他颤抖地攥得生疼的手腕,“我是觉得吧,明知道有蒋唯礼隔三岔五地搞事在先,还拿你的比赛成绩来做什么考量标准,或多或少有点儿欺负人……不过得先跟你说好,跟警察在一块儿,可能比你能预想到的还要辛苦不止一倍,一线执勤更不用说,蹲点儿抓人时不时地人间蒸发都是家常便饭,提心吊胆见不着人也没办法,我们支队已婚已育那几位大哥家里的嫂子就没一个生孩子的时候老公在身边……”
江陌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闲话扯得有点儿远,尴尬地咳了一嗓子:“……这样吧,公平起见,避免强买强卖,再给你十秒钟考虑一下。”
邵桀耷拉着脑袋瞥了眼江陌又被他捏得通红一片的手腕,先没怎么留心江警官苦口婆心的最后“通牒”,犹犹豫豫地松开指尖,慢了半拍抬起脑袋:“啊?”
江陌却没给他原地反悔的机会,抬起手腕掐表看着秒针,默数到“八”就没什么耐心撩了邵桀一眼:“请问邵桀选手,你做好准备正式接受警察家属的头衔了吗?——没有反对意见的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
邵桀还在迷茫地一知半解,兀自呆滞缓慢地把江陌适才轻描淡写一派寻常的话逐字咕哝复述了一遍,脑子彻底宕机停转,“啊?”
江陌揣着胳膊有点儿好笑,故作严肃地沉下脸:“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有!”邵桀着急忙慌地摆手,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地耙了几下不像样子的脑袋:“就是……”
“没有你哼唧个球。”江陌嗤声粲然地笑开,捏住邵桀脸颊上不知道从哪儿蹭来的灰痕,拇指使劲儿一揩,“这人活在世总躲不开人心险恶世道艰难,今天先说好,以后你受了欺负,有我护着你,万一你走错了路,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拉你回来,还是那句话——遵纪守法为前提,其他的有我在。”
江陌这三两句话说得坦然随心,指尖安抚似的刮了下邵桀抓握上来的掌心,却不想将一抬头,视线便同邵桀的深沉撞在一起。江陌呼吸一滞,隐约觉得小孩儿这会儿探不到底的眼神与先前撩闲乱闹的时候相去甚远,稍微吞咽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话,挽回一下似乎走向跑偏的气氛。
邵桀原先只是轻轻钩挽的手指竟然一瞬便交错地将江陌的手牢牢扣紧,细高挑的鹌鹑登时扑咬过来,狗崽子似的恶狠狠地衔住了江陌的嘴唇——倒是没敢得寸进尺,却死乞白赖地贴着她温热的唇瓣不放,箍住了江陌无意识撤步躲闪的腰间,似是隐忍的轻声喃喃。
“别后悔的人应该是你,亲爱的江警官。”
眨眼之间便被褫夺了基于关系确认的主导权,江陌先还莫名地生出几分被迫“释权”的愠怒,随即不及多想,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承住了这份亲昵的急切,然而环拥在邵桀背后的掌心将将贴附在外套衣摆,江陌口袋里手机就丝毫不懂眼力地振动起来。
江陌恍惚失神了片刻,轻轻拍了拍邵桀毫不动摇的背肩。
邵桀拒不松嘴,反而试图撇舍一切地将人捞得近些。
江陌稍微续了点儿力气,又拍了拍他不为所动的右肩,见这小崽子食髓知味无法无天,犹豫了一下,架着他的胳肢窝一把薅住了邵大选手后脑勺儿还算茂密的头发,直截了当地把人从她身前掀揭扯开。
邵桀只觉得眼前幻景霎时间破了个稀碎,抱着差点儿被揪下去的头皮,灵魂出窍地蹲在了江陌的脚边。
江陌拎出手机,抱歉地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乐天儿?怎么了?”
“周宥说那个跑路的快递员审得差不多了,让我们一会儿直接去派出所带人。邹副所他们安排好也要收队了,我就问问你什么时候下楼来。”肖乐天无知无觉地扯着嗓子跟混熟了的邹副所高声道别,吆喝的动静都能从楼梯间半开的那扇塑钢窗飘进来。
“诶师姐,你嗓子……怎么这一会儿的工夫,哑得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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