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对此很不服气啊。”
长鹤楼现如今的氛围始终谈不上轻松,明明前一刻还是很和善的向大家打着招呼,下一刻,忽然而来的挤压感又瞬间向着董家那边的主事压过去了。
这令得包括王家在内以及其他站队王家的商贾很是不喜,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林家那边席位上的林婉卿,却见对方也只是遮脸轻笑并不表态。
在这等时候,不可能脑子一热就要舞刀弄剑,要么之前做,要么之后做,各级官员与商贾都在此地,已然不好下手。
关于林家要鼎力支持苏家,眼下看来的确是坐实的事情了,不过在中州城这些大商贾世家眼里,林家算不得多大威胁。
董家主事不再装模作样假惺惺的友善客气,冷笑一声,厉声道:“自然是不服气,我们大家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莫非李公子也同样不知?”
咄咄逼人的态度下,表象上的和气生财大抵是撕破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长鹤楼里,围观众人大多秉持着看戏看热闹的态度。
少部分与王家,苏家等有较深生意往来的投机者,才会对正在发生的事重视起来,他们左右不了局势,更多的只能是互相讨论令人难以猜测的走势。
苏家这边,投机者人数更多,毕竟王家等财团势力小商户早已很难融入进去,更别说能够参与分瓜中州城内现有资源,想要在更进一步只能另寻他法。
和王家一系相比,苏家显得渺小,不过还是有机会的,否则不会刻意遭到针对,如此,二楼上很多人都露出灼灼目光看向站台上的公子,希望能得到一些肯定自己选择的表现。
“听你口气,能说出药门与医家,是否可以认为你对药理和医术有了解呢。”
李幼白气定神闲,微微抬起光洁的下巴,神色之中有身为少年人初出茅庐的傲气,也有身为商贾家族中培养出来一点盛气凌人的气势。
所表现出来的姿态与口气,已然是那苏家苏白比不了的,遍不由得让王家那边的人感觉不太对劲,可总归的,也只当是他身为武者所带来的强大气场而已。
董家主事对李幼白的发问茫然不解,他不过一生意人,怎会钻研药理医术,料定对方想要转移话题,于是说。
“这和我提出的问题有联系么?”
李幼白闻言一笑,随即看向站台附近的各位鉴药师,对着龙家主持示意了一下。
“自然是有联系听我慢慢道来,不过,就此先请诸位大师先评判白龙皮真伪,免得有人意欲胡诌大作文章”
龙家主持听从吩咐,端着托盘走到鉴药师端坐的位置前方,轻轻托盘放到桌上。
早已因为距离而看得不真切的鉴药师们一瞬间按耐不住围拢过来,细细打量,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而点头似是肯定什么,引得长鹤楼内所有人大气不出,神情紧绷着也想要观摩一二。
董家主事看向王家那头,王定远对他使了个定心的眼色,药材好不好和苏家能不能服众拿到皇商是两码事。
王定远就不信,若是所有人都不服就算苏家拿到皇商他也使不上劲,到时皇商空有名头而无其能,朝廷不会想看到这种结果的。
“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公子指教一二。”董家主事得到王定远肯定后,直接硬气道。
李幼白的目光从鉴药师们身上扫过,见他们迟迟没有表态,稍加思索后说:“此异物一时难以解释,诸位莫急,请允许我提问楼内可有军武人事?”
不急不缓的态度下,董家主事并不好发难只得默不作声,就看着对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今晚情况似乎在往复杂难辨的形势过去,连一直旁观的陈学书都拿捏不定主意,作为南州知府,此次牵头皇商他可是收了不少苏家的好处,定是要做点事情的奈何没有机会。
等听到李公子开口,他便立即招来数名行军打仗的好手,李幼白简单点头致谢,然而对着这些兵卒询问。
早在很多年之前,李幼白记得自己在顺安城监牢里编写过一本防疫册子,其中她就细致提到了菌类的概念,不管有没有流传出去,对于当时顺安城监牢内的防疫工作,成效确实极好。
几名军士细细思索着,长鹤楼内也有人开始传话,四处问询究竟有无相关书籍,追寻蛛丝马迹,眼见着统统露出茫然之色,李幼白也是有些无奈。
毕竟那都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况且还经历战乱,的确不太可能流传和保存,见此情景,王家那头和董家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也刚好是此时,思考许久的几名军士犹豫片刻,本来是不太愿意透露的,毕竟商贾之间的生意往来影响不到军中,然而陈学书这个知府却不一样,既然让他们上来那必然是有点往苏家这边站队的。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本带有小册子,“李公子说的可是这本由药家传人李幼白所着的防疫手册?”
李幼白的身份在文官体系和民间没什么大问题,可在军中的影响力就不一样了,其中牵扯与敏感程度,是许多军人都不太愿意去接触的。
医药不分家,后世传承则以药家李幼白,医家端木蓉为主要医药代表,而历经多年战事后,端木蓉销声匿迹,李幼白的名号更是泯然众人。
据说是在一个小县城里以卖药为生,令人唏嘘不已。
当李幼白的名字在长鹤楼里传出,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看着军士手上的小册,其他人终于有了目标,不少人立即差人寻找,而军士的小册子也被送到了鉴药师的手上。
这本防疫小册其实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消失,而是在各处散发着余热,无论是监牢,军中,还是各处大酒楼不少人都在使用,效果显着。
只是印刷流传出来的版本,李幼白的名字早就被人抹去了,无他,朝廷有意为之,作为当年参与协助韩朝抵御秦军,虽是医师,可总的来说也还是敌人。
如若不是她,其实无名城一战本来是可以很轻松拿下的。
“这小册子有何妙处?”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里,王家一系的人变脸只在瞬间,他们也让人弄了一本过来,叫来懂行人细看之后,方有所悟惊觉不凡,霎时间无可言状,王定远看着自家医师模样,心叫不妙。
李幼白松了口气,她不是很愿意大费口水去解释这些东西,而且在场之人全都是商户,生意人,知道了也只会搞垄断,拿去卖钱,不会做善事的。
“很多人都被这异物的神奇给蒙蔽了,其实它也没那么神秘”
李幼白的声音响起时,众人才从小册子里抬起头看过去,等待进一步解释,她看向二楼的苏老爷子,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都点了点头。
苏家的一名侍者拿着本书册下来,那正是白龙皮的种植培育方法,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李幼白将书册拿在手中。
“这本书,详细记载了白龙皮的人工种植方法,选籽,培育,手法,土壤气候各种较为细致的要求都在其中,现在也请诸位大师辨别真伪”
把这本书交给鉴药师,算是苏家对朝廷的投名状了,那不是李幼白在乎的事,她把书放到鉴药师们面前,随后慢步在台上走着,缓缓开口解释这层对众人来说还是有点模糊的面纱。
“白龙皮需要和特定种类的菌类搭配才能顺利生长,我知道,很多人都试着去培养这种菌类,可结果都不言而喻,统统失败,那是因为他们对菌类还不了解。”
董家主事拿着防疫小册质问说:“混淆视听,上边可是说了,人会因感染此种菌类而突生病祸,若真是菌类问题,为何那些培养白龙皮的工人一点事也没有?”
这个问题让在场之人再一次醒悟过来,除了已经拿到白龙皮种植方法的鉴药师,他们似乎能够更进一步了解,对长鹤楼内之人所言充耳不闻。
“你关心过工人么,你怎么知道工人一定会没事,突生寒邪也要半天才会感觉不适 ,有些事骗骗别人可以,但千万别把自己都给骗了。”李幼白笑着讥讽,看样子人畜无害,实则出口不留情。
古人灭菌的方法几乎等于没有,条件艰苦苛刻,真菌感染寄生可是非常可怕的事,不可能创造出完全无菌的条件。
只能相对的,尽量减少造成的污染来去培养特定菌群,解除这个时代对于珍稀药材的种植条件。
董家主事被怼的哑口无言,工人如何他确实不清楚真实状况,所以不好在这个话题上与对方掰扯,回到原点,“既然你那么了解,那你倒解释解释啊。”
董家主事的这番话已经带有怒气了,这是李幼白没料到的,说着说着就急了,她懒得理会,坦然自若向四周看着她的人们继续解释下去。
“这本册子里写明了菌类的概念,在实际中,可以分为真菌和细菌两种,两者相同又不太相同,就比如这一碟糕点,静静放在这里,过得一天,两天就会腐败,你们觉得这是为何?”
李幼白说话时候指向一楼某处桌面上摆放着的精致食物,所有人顺着看过去,有人点头,有人思考。
有时候一切都理所应当会发生事,细细去探究原因时,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也不清楚缘由。
他们只是知道,在温暖的环境中,食物更容易腐败,湿度较高的环境也会加速食物的腐败,食物放置时间过长会腐烂,生虫,臭不可闻。
见大家都沉默着面露疑惑或是在思索,李幼白接着说:“或许有人已经能够想到,食物腐败的主要因素,就是因为细菌和真菌的生长繁殖,才会导致我们很难在日常的生活里储存食物。
所以,为何会有地窖,是因为地窖的温度更低能够压制菌类生长,为何会有烟熏,腌制,风干等手法储存食物,道理都是同源的”李幼白细致细说。
旁人听得认真,距离远些的,只能通过别人口述得知话语,顺着意思听下去时,回想自己在生活中看到的一些细节变化,一切都有了解释,毕竟的确如此。
苏尚坐在二楼听着看着,满腹学问却没有书生那种迂腐愚昧的想法,听李幼白说这些话,若不是看她俊朗的往外,还容易让人以为对方是个年岁已高的老人。
武艺高超,学识又如此渊博的女子,恐怕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了,苏尚看着,心中失落与伤感更加一分,为何对方会是个女子呢。
我又怎么可以爱上一个女子
李幼白口中的东西实则不能称之为学问,因为当下时代之下,学问大多都来自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大有治国安邦,小有安富恤贫。
倘若在这里坐着的全是读书人,老学究,保不准要被指着鼻子挨骂,此类学识为鸡头鱼刺,奇淫巧技愚弄世人尔,但如今在场的都是商户,却是不足为奇而且还认为十分有道理,频频点头。
“李公子的话的确让人茅塞顿开,懂得许多东西”
“确实,可是这些和种植白龙皮真的有联系么?”
有人发问了,是个中州城本地药田大户,专门栽种各类药苗等培育成型后卖于各大药行赚取收益,算是个比较有名气但不算大户的商贾。
李幼白停下解释,故而开始严肃神秘道,“先前提到过,菌也有种类,之所以能够种植白龙皮是因为能够自己培育这些菌类,手法什么的定是不能透露了,不过”
说到关于白龙皮的重点,所有药行商户几乎都竖起了耳朵,屏息凝神,要是能从中参悟一二,说不定他们也能培育出自己的东西。
“若是真想知道大家可找苏家老爷子哈哈哈”
说到最后李幼白自己都笑了,其他人先是紧张严肃的静听,直到最后一句出来时,众人也都跟着乐了,在最后竟然还帮苏老爷子拉了下人脉。
这林家林婉卿的义子确实很有意思
紧张压抑起来的气氛陡然间又舒缓下来少了不少火药味,李幼白看向董家那头,“你可还有异议?”
董家主事悄悄扭头用眼角余光看向王家那边,哪还有王定远身影,早已带人愤然离席而去了,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
“没了”
等到此时,皇商竞选的结果已然不言而喻,有心的人,早就注意到了悄然离开的王家和一系旁族商户,鉴药师们审时度势,合上收起白龙皮的种植册子,与知府陈学书说了几句话,脸上大家都是带有喜色的。
二楼上方,原来坐在位置上的人此刻都已经站起来了,向着苏家席位的方向过去,从起先稀稀疏疏的说话到喁喁私语,再到没有遮掩的贺喜,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陈学书慢步走到站台上亲自高声宣布,“此次苏家竞选药材白龙皮,评为甲上等,夺得本次头筹!”
等知府大人确认皇商夺得者名头落下,还有点可以止住的贺喜声才终于破开闸门冲了出来。
时辰不早,可长鹤楼里仍旧灯火通明,懂事的人果断留下,与之为敌的早已趁着夜色悻悻离开。
苏尚将爷爷扶起应对着前来贺喜的商贾们,眼睛忍不住的往楼下看,可哪还有那道自信十足的身影,那些跟着恭喜林家的人,想要顺着去结识一番李公子时,才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
深秋夜景的风儿喧嚣迷人,长鹤楼外的水岸边,早已脱身李幼白伸着懒腰走在前头,红袖提着裙摆跟在后边。
“小姐,怎么不留下来吃酒啊?”
“小馋猫还想吃,时辰不早该就寝了,这顿宴席吃完明天估计都不用起床了”李幼白弹了一下红袖脑门,笑着往苏家大宅走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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