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凤凰城的天就变了。大风骤起,几乎要将房顶掀飞了出去。飞沙走石,大树倾倒。
原本清怡王妃还在后花园赏鱼,只被这股大风搅的兴致全无。
也不知什么情况,完全就是突来的妖风嘛。
清怡王妃眯着眼睛,吩咐回宫。
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地还有喧嚣声。
奇怪,谁这么大胆敢在王府闹事?敢是活腻歪了不成?
恰一股风又起,卷起了一地的尘沙。
清怡王妃皱眉,掏出绢帕挡住了脸。
恰这时,一个人影飞一般闪了过来。
随即,一只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咳嗽着,手中的绢帕随风卷入池中。
一双细长的眸子正怒视着她,眼睛直要喷出火来。
“九,皇,兄!”
她艰难地喊了出来,脸色发白。
“她在哪里?”
来人正是萧玄彻。
薛绾前脚来到金国,萧玄彻后脚就跟了过来。
他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心里有些不安。
不想到了王府门前,守卫却不放他进来。
萧玄彻堂堂大萧九王至尊,岂能被这一道金国的门槛拦着?
宝刀举起,他一刀斩掉了那守卫的头颅。
头颅咕噜噜滚了出去,只把其他的守卫吓得连连退缩。
萧玄彻更不多说,径直闯了进来。
“先放开……”
清怡王妃的脸色都青紫了,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魂飞天外了。
萧玄彻终于放开了她,脸色冷峻,周身杀气十足。
“说!”
清怡王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九皇兄问的可是绾公主?”
明知故问,萧玄彻沉着脸不语,冷峻异常。
“说到绾公主,清怡也诧异呢。那天喝了酒,大家各自睡了。不想第二天一早,绾公主和她的侍女就一起离开了。清怡心里还有些自责,也不知怎么得罪了绾公主竟不辞而别。”
她的表情那般无辜,只怕自己都要相信了。
萧玄彻冷哼一声,冷然举起宝刀,斜拉里刺了过去。
身边一个侍卫应声而倒。
清怡王妃脸色一变,浑身微微有些颤抖。
别人或者还不太了解,可眼前这位九皇兄的性子,她打小是知道的,杀伐决断,从不二话,就是太后都要怕他三分。整个大萧国里,再没有别他更狠戾的人了。
“你最好直说,否则要本王查出来和你有关系,本王定要血洗金国!”
不等清怡王妃回答,萧玄彻转身竟大步走了出去。
是死是活,自己掂量着办!
而蛮军大营,薛绾并没有等太久。
次日一早,符文再次进来了。
他双眼通红,似乎熬了一夜。
“蛮人一向笃信血债血还,何况是兄弟之仇?就使本王答应,只怕蛮王和蛮国上下都将容不得本王。”
听他如此说,薛绾已知结果,脸上却依旧淡然从容,并没有丝毫的惧怕。
“二王子费心了,本公主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符伦乃本公主所杀,本公主并不反悔。只是……”
“只是什么?绾公主请讲。”
明明不过才一炷香的了解,可是他怎么对眼前这个女子钦佩不已?
难怪三弟执意要娶她做王妃,原来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女子。
若论起相貌,虽也算得上美丽,但蛮国也不乏美丽的女子,不止她一个。
她身上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得更要亲近。
薛绾略加沉吟,方才扬眸,直看着符文。
“本公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请二王子不要牵连大萧百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自来战争最受苦者无辜百姓,历来穷兵黩武,不是国家兴举。”
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犹如蛮地的天水湖,天境一般的存在。
“好,本王答应你,会转告蛮王。”
他面色郑重,只能答应如此。
“这三日内,本王会让兵士多准备一些绾公主喜欢吃的。”
说罢,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开了。
“小姐,他什么意思?三日后要怎样?”
忍不住,紫烟惊惶地问道。
隐隐地,她猜到了一些什么,可就是不想承认。
薛绾神情定定,语气依旧轻描淡写。
“连累你了,紫烟。”
紫烟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倏然,紫烟跪倒在地。
“紫烟不是那个意思。紫烟跟着小姐,虽死如何?紫烟只是心疼小姐,明明做了那许多,小姐之心,天地可鉴。”
就算小姐死于此地,大萧可知道?她只是替自家小姐不值!
薛绾将紫烟扶了起来,莞尔一笑。
“真是个傻姑娘!生死乃人生常事,又何必拘泥形式?况且,我并不曾期待别人的理解,依旧是凭着自己的心,无愧天地,无愧大萧,无愧父母。”
紫烟站了起来,却依旧是难过不已。
她们被掳到蛮军大营,只怕是没人知道的。
“不是紫烟抱怨,那个清怡王妃算什么大萧的郡主,胳膊肘往外拐,伙同叛贼做此等不仁不义的事情,对她又有什么好的?她脑子是不是被门板夹坏了?大萧怎么会有这等傻瓜郡主?”
想来就可气。若不是她出面,搞什么和谈,小姐又怎么会去凤凰城?
薛绾轻轻叹口气。
“紫烟,去凤凰城之前我已经掂量过了。她自然不靠谱,柳家姐妹我也是了解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百姓少受战争之苦,薛绾愿意一试。既然已经做了最坏打算,所以今日不必怨天尤人。”
紫烟无话可说,又能说什么呢?
果然这两日,侍卫端上来的饮食多半素食,薛绾却也吃得心安理得,并没有半分焦虑不安的样子。
眼见两日已过,第三日就是处决的日子。
这日一早,符文又来了,手里却拿了两套簇新的蛮人女装。
“绾公主身上衣服已污,不如换上这套罢。”
既然要死,哪有让人脏污离开的道理?
哪知道薛绾只是扫了一眼,站起来,轻拍了一下衣服上的尘土。
“不必了。薛绾乃大萧国公主,岂能穿蛮人的衣服?”
生是大萧的人,死是大萧的鬼!
事已至此,紫烟再也顾不得许多,赌气冷哼一声。
“那么丑的衣服,鬼都不稀罕穿,可笑死了!”
符文听了并不恼,只是轻轻叹口气,将衣服扔到一边,自己却让到一边,少有的恭敬。
“绾公主先请。”
薛绾也不谦让,微扬起下巴,面色平静,傲然走了出去。
帐外的阳光刺眼,明媚如许。
天空碧蓝,山川翠绿,这人间何等美妙!
若有来世,愿这人间太平盛世!
若有来世,愿世人平安喜乐,不再受战争流离之苦!
若有来世,愿绾在那平民百姓家,父母健在,姊妹和谐,和美团圆。
蛮军众多,两排战列,个个拭目以待,眼前这女子就是让蛮军闻风丧胆的绾公主?!
她一人逼退了蛮军大营,于万军中冲杀,拿下三王子的头颅,何等威风?
可是……
可是她不过是大萧一女子啊,如此瘦弱,白皙皮肤,弹指可破,和蛮军军士强壮彪悍的体型比起来,她算什么呢?
薛绾面色一贯的平静。她微闭双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或者这是她最后一次呼吸这人间的空气了,是自由的风,裹挟着初秋的凉爽。
此时此刻,想必上京的父亲正在朝中议事,为国奔忙。
也好,阿绾就要去找母亲了。
为女不孝,竟不能尽责了。
忠孝难两全!阿绾尽力了!
千百双眼睛直盯着她。
她缓缓睁开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嘴角牵起一抹淡笑。
一步,一步,又一步……
迎着风,她走得如此笃定。
处刑台就在那里,不远,很快就会到的,只是时间却如此的漫长,仿佛经历了一个朝代的更迭。
终于,她走了上去,居高临下,一派傲然,睥睨着台下百十万蛮军。
“大萧国薛绾,你杀死我国三王子,罪当斩首。临死你可有话说?”
符文已经走上去,稳稳地坐在了台中一把椅子上,振声问了一句。
“薛绾无话可说。”
薛绾定定地回答,稳若泰山,从容中几许平静。
风卷起了她的衣袂,让她有种出世绝尘的神姿。
不由得,蛮军个个赞叹。
果然大萧不比别国,人物出众如此!
“好!来啊,刀斧手,速速砍下她的头颅,祭奠三王子符伦的亡魂!”
符文高声喊喝。
随即,两个刀斧手上前,手中各自挥舞着一把锯齿钢刀。
薛绾和紫烟对视一眼,各自了然。
“小姐,紫烟下辈子还要做你的丫头,伺候你一生一世,不,世世代代伺候你!”
薛绾轻笑,云淡风轻。
“傻丫头!若有下辈子,我们当生在一家做姐妹。”
“好,我们约好了,下辈子做姐妹。”
“斩!”
符文厉声发下最后的命令。
只见两道寒光闪过,带着逼人的杀气。
薛绾竟没有像别人一样闭上双眼。她目视南方,那是上京所在的位置,想必那里依旧繁华几许。
若死,唯愿一缕亡魂,早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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