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闪烁的电弧之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纳兹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

    夜晚来临。

    这是九天十三年年末的第一场冬雨。

    他有些迟缓的翻开手边的笔记,在炉火边缘,用手指摸索过纸张上的字迹:

    “我者行走于战场,终将埋于战场矣。”

    巴德利和豆豆坐在纳兹的对面,这搭配像是在听老爷爷讲故事的小孩和小狗:

    “这是谁说的捏?”

    纳兹抬起头:

    “是波拉伯爵。”

    “这是他被册封之后,对未来自己的归宿发出做出的预言。”

    “然而很不幸,虽然波拉伯爵在战场之上随同索格隆大公一样所向披靡,可他对除了战事之外的直觉,都只能用愚钝来形容。”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家的那张软和的床上。”

    “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和未完成之事的不甘,像寻常人的终局一样沉默于泥土之下了。”

    “身为他的合作对象,未能在时间到来之前给他救赎,乃老朽之遗憾。”

    巴德利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带着点风趣和幽默,似乎总是和索格隆形成鲜明对比的曾任将军。

    如今,对方的面貌总觉得已经如同潭水之影模糊不清。

    “呐,纳兹,你到底和波拉伯爵,还有索格隆是什么关系?”

    “如果你和他们曾经接触过,或是和他们是一伙的,那我理论上应该看到过你。”

    巴德利早就想问了。

    在她还受帝皇信任,第一次前来接触艾萨克的时候,那时她有权掌管余烬的情报。

    再加上线人本就身处贵族之中,想要知晓纳兹和艾萨克接触的详情和来龙去脉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问题是纳兹这个人。

    有关他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和两位帝国将军关系匪浅,却始终没有相应的记录。

    出身如何,经历如何,曾用名和家庭情况如何,一概未知。

    如今大家都成了全知之触的同僚,巴德利的确有些好奇。

    纳兹思考了一会,微微开口:

    “巴德利大人没见过老朽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老朽的身份太过卑微,不足以让您关心而已。”

    “老朽曾是参加灰烬战役的万千帝国士兵之中的一员。”

    “也是骸骨大公这一名号的见证者之一。”

    巴德利一愣:

    “这么说,你是帝国的英雄啊。”

    “但这也不对啊,如果你是士兵,理论上应该会有记录才对啊。”

    “我的档案销毁了。”

    “这是波拉伯爵的决定。”

    纳兹抬起头,他那深陷的眼眶之中带着些许黯淡的回忆:

    “因为战后,老朽便已经因容貌的变化被指责是亡灵的信者了。”

    “东拜尔和西荷尔蒙之间的关系因战争而激化,亡灵学派因知识教会的着作解释,导致世人认为他们和流水教派也有所关系。”

    “一旦信仰的改变被发现,无论功绩如何,性命安危必然不保。”

    “因为那符合当初帝皇的政治需要。”

    “索格隆身为将军,虽然也掌握了亡灵力量,甚至更加恶劣。”

    “但因他战果赫赫,当然不会有事。”

    “可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就要面临巨大的清洗。”

    巴德利回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难怪那个时候波拉伯爵反应激烈,他不同意帝皇的命令,但最后好像还是执行了?”

    “阳奉阴违而已。”

    纳兹叹了口气:

    “但他确实只能救下几人而已。”

    “信仰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我们变化的具体原因,他和索格隆心知肚明。”

    “当初的舆论导向,说是灰烬战役前期的失利,是因为我们这些亡灵信徒的反叛,是对帝国的不忠。”

    “但没人告诉他们,我们之所以外貌会变得腐朽衰老,是因为索格隆为我们施加的诅咒。”

    “为了抗衡前线,坚持到教皇引导的降神改变局面,索格隆对他麾下的所有人使用了乌克萨的神恩。”

    “他抽取了我们的生命力增强自己的力量,将原本获得巨大优势的东拜尔杀的溃不成军。”

    “于帝国来说,他是英雄,我们是拖后腿的废物。”

    “于民众而言,我们是叛国的罪人。”

    “于他而言,我们是他的耗材。”

    “波拉伯爵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不接受牺牲少数换来多数的胜利。”

    “但容老朽一说,波拉伯爵真的是个很天真很理想化的人。”

    “因为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索格隆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无法评判对错。”

    “不过,老朽依旧感激,感激于他为老朽和同伴们所做的一切,对我们而言,他才是老朽等人的英雄。”

    “他无法违抗命令,因此他从战场搬来尸体谎称命令已经执行,想方设法抹消了几百号如老朽这样的人的档案,私自在册封之后允许我们在他的辖区生活。”

    “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恐怕陛下也应该知情,若不然的话,册封的时候就不会只给他封到伯爵,而让索格隆封为侯爵和大公了。”

    巴德利微微点头:

    “这是对一个不愿听话的棋子的不满,我知道的啦。”

    纳兹将笔记合上:

    “因为我们的生命力已然折损,再加上在牢狱之中所遭受的唾骂和摧残,当年老朽的战友,如今一个一个全部都死去了。”

    “只有老朽撑到了最后。”

    “老朽接受了痛苦,接受了世人强加于老朽的身份,真的转而前去研究改变命运的魔法。”

    “波拉伯爵知晓之后,大力支持我的举措,为我提供资金和材料支持。”

    “我也努力,将自己的寿命艰难的利用魔法延续至今。”

    巴德利猛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所以说波拉伯爵支持你,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搞什么长生,而是为了延续你的寿命?”

    “也不能这么说。”

    “他册封之时已然五十六岁,战场之后,已经是耗光了精神气。”

    “随着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他终究也和凡人一样对生死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老朽对生的渴望,让他找到了希冀。”

    “帮助老朽,也是在帮助自己。”

    “鼓励贵族们都来和我联系,以获取更多的资金。”

    “只是老朽,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随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老朽悲痛之余,这条命也只剩下两个目的。”

    “研究出真正的长生,以及,延续自己的性命,向索格隆寻仇。”

    “然而在遇到尊主之后,前者是尊主为老朽带来的可能性,而后者,似乎已由尊主替老朽做了。”

    “老朽惭愧至极,只能全心全意,为尊主付出一切,为尊主奉献一切,仅此而已。”

    纳兹站起身来,窗外的雨幕已然汹涌至极。

    街道之上传来非人的嘶吼,就那么混杂在雨声中。

    “巴德利大人,豆豆,尊主已经打开锁链。”

    “恶犬们已然袭来,我们该出发了。”

    “得保护尊主的帝国。”

    巴德利的鼻子嗅嗅,认真的点了点头:

    “是亡灵的气息。”

    六眼的黑色巨狼缓缓站起,合奏之声从嘴里吐出:

    “撕咬,狩猎,完成尊主之命。”

    两人一兽,于雨幕之下推开房门。

    临行之时,巴德利忽然叫住了纳兹。

    “等一下。”

    “你是帝国的士兵。”

    “没错。”

    “帝国士兵的参伍年龄是二十到三十岁,灰烬战役之前有大规模的征兵,而且是帝国国力之战,不会允许老弱病残的出现。”

    “距离那年已经过去了八年左右,那也就是说……”

    望着巴德利怪异的表情,纳兹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老朽今年刚满二十八,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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