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惨烈的九龙夺嫡落下血幕,品尝到最终胜利果实之人,并非九位皇子其中之一,而是皇长孙赵武灵。

    文景三十四年冬,文景帝殡天,赵武灵继位大统,改年号伏灵。

    伏灵一年,阳春三月。

    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长留村春光明媚。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错,伸手。”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重重落下。

    “继续。”

    “我本是女娇娥……”

    “错,伸手。”

    苍家后院屋檐下,苍家女主人屈易清狠狠一戒尺,打的女孩小手猛地往下一沉。

    看着脑袋低垂,刘海又长又厚,左手死死握拳,拳背凸显条条青色血管的倔强女孩。

    屈易清板着脸寒声道:“你娘是娼妓,你爹姓甚名谁只有老天爷知道,你个小野种,让你做净角已是恩赐,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妄想当旦角?!”

    “警告你,旦角是留给我儿子的。”

    “只要我屈易清不死,你便休想戴上那顶如意冠,穿上那件彩绣凤凰花卉衣。”

    “说!”

    女人恶狠狠道:“我苍雪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女孩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男孩。

    男孩唤作苍雨,今年刚满三岁。

    小屁孩开心笑着,手捧一颗黄梨,穿着开裆裤,蹲在小板凳上,肆意展示着小牛牛。

    指甲扎得肉掌刺痛,女孩一字一句道:“我苍雪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咯吱!”

    屈易清银牙咬得咯吱响,再难压心头怒火。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扔掉戒尺,揪住女孩耳朵。

    几乎是拖着女孩直往祠堂而去。

    “娘亲又要罚跪小野种喽!”

    小屁孩乐得露出满嘴雪白乳牙。

    ……

    苍家祠堂内。

    屈易清厉声道:“跪下,向祖师爷还有苍家列祖列宗认错!”

    女孩一言不发。

    女人怒火噌噌往上冒,一脚踹向女孩膝盖后的腿窝处。

    女孩一个趔趄,仍是不跪。

    女人骂道:“不愧贱女人生出来的贱骨头,就是硬。”

    正欲出门寻一根棍子。

    女人忽然瞥见女孩血淋淋的左边耳朵。

    是方才揪耳朵,被女人尖锐指甲掐破的。

    也不知是一丝善意作祟,还是害怕下地的丈夫回来,发现后又一次激烈争吵。

    女人留下一句‘罚站一个时辰’后,匆匆离开祠堂。

    ……

    有家已经小半年了。

    苍雪最害怕的事,莫过于义父苍澜只要不在家,义母屈易清便会想方设法找女孩麻烦,动辄打骂。

    小贱人、小野种、小夜叉、丑八怪、扫把星等等污言秽语,苍雪早已听得麻木。

    还有苍雨那个小屁孩,特爱捉弄女孩。

    冬日清晨,往熟睡的女孩被窝里塞一把雪。

    挑水时忽然压住一头,看着重心不稳的女孩摔的人仰马翻,被井水浇成落汤鸡,小屁孩每次都会咧开大嘴。

    还有偷偷往女孩被窝里撒童子尿。

    将蝌蚪卵掺在茶水中,看着苍雪喝进肚里后,嘲笑女孩是母蛤蟆。

    不幸中的万幸,义父苍澜对女孩很好很好。

    小屁孩往女孩被窝里塞雪那天,被苍澜于寒风刺骨的大雪天罚站一个时辰,冻得鼻涕如冰棱。

    每次挑水使坏的最后,苍家五口水缸,全由小屁孩一人负责。

    年纪太小挑不动,便一盆一盆接。

    井在村头,家在村尾。

    小屁孩每次都会累到崩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每次都信誓旦旦保证绝对最后一次。

    然每隔日,定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至于撒童子尿和掺蝌蚪卵,确实只有那一次。

    撒尿翌日夜晚,趁劣子酣睡,苍澜打了满满一盆冰凉井水,当头浇下。

    而掺蝌蚪卵的茶水,除了苍雪,苍澜和屈易清也喝了。

    那是苍雪第一次听到义母屈易清的尖叫声,响彻整座村落,吓得苍家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直打摆子。

    也是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男女混合双打。

    戒尺与巴掌,绝非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那天,苍澜直打到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热汗。

    屈易清更狠,打断三把戒尺。

    小屁孩一个来月没下过床。

    ……

    大日高悬天心。

    苍澜扛着锄头往家走,眼角鱼尾纹里镶满了黄土。

    戏班生意江河日下,年初苍澜辞退长工与丫鬟,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只剩那座二进大宅院。

    抬头眯眼,望着火红烈阳。

    男人笑容比药汤还苦。

    整个春三月,老天爷没流一滴眼泪,地里的土都快干成粉了。

    ……

    苍家正堂,一家四口正在用午膳。

    刚出笼的窝窝头,一碗炒腊肉,一碟小咸菜,四碗粟米粥。

    每次用膳,苍雪只夹咸菜,只吃一个窝窝头,只喝一碗粥。

    倘若敢夹腊肉,敢拿第二个窝窝头,敢盛第二碗粥,屈易清的眼神便会变成银针。

    特别犀利。

    “雪儿,我和你娘下地去了,在家照顾好雨儿,别忘了练形体。”

    苍澜叮嘱道。

    “好的义父。”

    女孩乖巧点头。

    屈易清坐在小板凳上换鞋,一边敲打草鞋里的土,一边阴阳怪气道:“地也不下,一顿还吃那么多,我这哪是认了个干女儿,我这是请了一尊活菩萨。”

    “瞧你那张破嘴。”

    苍澜狠狠剜了女人一眼。

    “哼。”

    屈易清冷哼一声,“破嘴是吧,以后谁亲谁是畜生。”

    苍澜:“……”

    ……

    三月的太阳竟已毒辣。

    苍家后院树荫下,苍雪一边保持着一字马姿势,一边练嗓。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

    戏腔声戛然而止。

    小屁孩稚嫩童音隐约从前院飘来。

    苍雪蹙眉聆听。

    “哈哈哈,别舔了,赶紧吃,多吃点。”

    “我娘可真小气,连残羹剩饭都舍不得,瞧把你俩饿的,瘦成这逼样。”

    苍雪暗道不妙,赶忙起身冲到前院。

    映入眼帘一幕,惊的女孩头晕目眩,险先晕厥在地。

    苍雨竟将屈易清早上蒸的三屉窝窝头,全给喂了苍家两条大狗。

    苍家的天,塌了!

    ……

    因为要准备晚膳,所以屈易清比苍澜回来得早。

    当看到灶屋门口的一地窝头碎屑。

    再看看大敞的灶屋门。

    屈易清先是一愣,旋即尖声道:“小贱人,立刻给我滚过来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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