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姐姐~”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铺上,午间小睡的小屁孩悠悠醒来。

    缓缓坐起身子,用小手揉了揉酸涩眼睛。

    呼唤了两声,没人回应。

    小屁孩爬下床,赤脚走出西厢房,来到后院。

    却见青石井旁的干草堆上趴着一个人。

    “爹,你咋睡这儿?又不是大晚上,用不着看井,快起来吧。”

    小屁孩将两只翻倒的水桶扶正。

    “爹?”

    看着毫无动静的男人,小屁孩从前院堂屋拿来一把蒲扇。

    蹲在男人身旁,轻轻扇着凉风。

    “爹,你是不是太累了?”

    “睡吧,好好睡一觉,有小雨在,不会让一只苍蝇、蚊子、蜜蜂打扰爹。”

    ……

    长留村外,苍家地里。

    屈易清领着苍雪二次拔苗。

    苍家私井的水线比之开春时,已垂直下降三分之二还多,二三十亩地,根本灌不过来。

    唯一的办法,只有二次拔苗,甚至于三次。

    将良莠不齐中的莠苗统统拔掉,只灌良苗。

    “这鬼天气,真蒸人。”

    屈易清来到地头树荫下,摘下草帽扇着风。

    苍雪仍在弯腰低头劳作。

    这块地约莫五亩,一早上屈易清拔了一亩多一些,女孩却已拔两亩。

    “行了,别装模作样的,拔那么快作甚?赶着投胎还是等姓苍的把你夸的天花乱坠?”

    “滚过来给老娘倒茶!”

    女孩老老实实来到屈易清身旁,拿起茶壶和白瓷碗给义母倒了满满一大碗清茶。

    接过大白碗,屈易清一口气便干了一半。

    随即将剩余半碗递给女孩,“而今水比油还贵,全部喝完,一滴不许剩。”

    “敢浪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女孩不仅将半碗茶水喝光,还将几片茶叶从碗里捻出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姓苍的是不是掉井里淹死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挑个水磨磨唧唧。”

    “懒驴上磨屎尿多。”

    一个小小人影从远处疯跑而来。

    不走阡陌,横穿一块又一块旱地。

    “娘,姐姐!”

    小屁孩汗珠滚滚,额头青筋凸显,气喘吁吁道:“西……西瓜……”

    “爹西瓜裂开了!”

    屈易清蹙眉,“哪来的西瓜?”

    “不……不是。”

    小屁孩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是爹,爹的脑袋裂开了,流了好多西瓜汁。”

    那是苍雪第一次见识什么叫迅疾如风。

    上一秒还坐在地头树荫下的义母。

    眨眼便已冲出去好远好远。

    苍雪觉得,就算山林里的豺狼虎豹,其速度也不及义母万一。

    ……

    “姐姐,爹到底咋了?怎么睡着睡着脑袋就裂开了呢?”

    “那血流的,招了好多苍蝇,我拍死好些只呢。”

    “姐姐,我厉害吧。”

    等苍雪牵着小屁孩回到村里。

    却见义母手拎菜刀,风风火火往王家小院冲去。

    “娘,你干嘛去呀。”

    小屁孩叫了一声,女人置若罔闻。

    苍雪赶忙拉着小屁孩跑到王家小院院门口。

    “小雨,你呆在这儿别乱跑。”

    “好的姐姐。”

    苍雪冲进院内,只见义母呆呆杵在正屋门口。

    女孩轻手轻脚来到女人身旁。

    桃花眸中的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老王头睡着了,出了一身汗,把衣裳和被褥都浸湿了。

    王野用麻绳上吊了,整颗脑袋比之以往膨胀了两大圈。

    眼角淌着粘稠血水,两颗眼珠格外猩红吓人,好似下一秒便会从眼眶里掉出来。

    ……

    大日渐渐西斜。

    苍雪心不在焉于灶屋准备晚膳,没心没肺的小屁孩抱着两条大狗,在地上翻来滚去。

    嘎吱~

    主卧房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而近。

    “雪儿。”

    女孩回头,看到义母站在灶屋门口,眼眶通红。

    “雪儿,烧锅水带着小雨去沐浴,将你们两个都洗的干干净净,换上戏服来主卧房。”

    “好的……娘。”

    女孩这一声娘,叫的女人愣神了好一会。

    “快去吧。”

    ……

    日落黄昏,穿着霸王戏服的苍雪,轻握身着虞姬戏服的苍雨小手。

    两人走出东厢房,来到主卧房门前。

    新戏服很合身,是苍澜与屈易清此次走穴回来,专门给两个孩子买的。

    “娘~”

    女孩轻轻唤了一声。

    嘎吱声中,屈易清推开房门。

    苍雪面色一怔,小屁孩则是指着女人,好奇道:“娘,你为啥穿一身白衣服,一点也不好看。”

    女人笑了笑。

    比哭还难看。

    “进来吧。”

    “为你们的爹,最后再唱一次《霸王别姬》。”

    ……

    苍雨:“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苍雪:“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苍家主卧房内。

    脑袋被纱布裹成白粽子的苍澜慈眉善目,看着两个尖音浑嗓,认真唱曲的孩子。

    许是因为被伤到脑袋的缘故,男人不断开阖嘴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只会流口水。

    即使如此,男人还是挥舞着右手,给苍雪和苍雨打着节拍。

    至于屈易清,则是拿着巾布不时为男人擦去口水。

    苍雨:“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苍雪:“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

    ……

    苍雨:“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苍雪:“怎奈他十面敌难以……”

    浑嗓戛然而止。

    头戴如意冠,身着彩绣凤凰花卉衣的苍雨仰头看着女孩,“姐姐,你咋不唱了?”

    女孩并未回应。

    顺着自个姐姐目光看去。

    小屁孩见到爹爹打节拍的右手,颓然垂悬于床沿。

    娘亲趴在爹爹胸口,肩膀一颤一颤。

    小屁孩扔掉鸳鸯剑,跑到床边拉扯着女人。

    “娘,你趴爹爹胸口干嘛,你这么重,压着爹爹睡不着。”

    “娘,别哭呀,等会爹爹被你吵醒了。”

    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男人身上。

    这一次,睡着后的男人罕见的没有打鼾。

    苍雪缓缓跪了下去。

    小屁孩大惊失色,丢下娘亲,赶忙来拉拽姐姐。

    “姐,快起来,这可是新戏服,跪脏了娘亲又得打你了。”

    ……

    为自个相公擦洗干净身子后,女人叮嘱苍雪照顾好苍雨,随即借着月色,赶着马车往桐丘镇匆匆而去。

    棺材、寿衣、风水先生,还要通知苍家本家几位侄子。

    工作量可不小。

    就在女人离家不到半个时辰。

    夜空忽地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很快,暴雨倾盆,砸的瓦片噼里啪啦响。

    嘎吱声中,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小屁孩推开东厢房门,不等苍雪反应,便快速钻进女孩被窝。

    “姐姐。”

    “咋啦。”

    “娘跟我说,爹爹死了,死是啥意思啊?”

    “姐,娘还说要把爹爹埋进地底下。”

    “姐,娘为啥要把爹爹埋进地底下?娘是不是在骗我?”

    “姐,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苍雪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轻轻点头。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小屁孩便开始哭。

    无声地哭。

    紧紧搂着苍雪脖子。

    颗颗滚烫泪水,将女孩胸前薄衫浸了个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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