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三年,九月二十四。

    旭日东升之际,一辆马车停靠于岔路口。

    唤作韩靖的老人将孙儿抱下车,爷孙二人俱是看着身前矗立青石。

    “齐人与魏狗不得入山。”

    稚童询问道:“爷爷,魏狗应是魏国赵氏皇族与其爪牙,齐人……是咱们北齐吗?”

    老人苦笑着点头。

    稚童神情略显讶然,因为北齐乃仙罡最强十国之一。

    人间五极之一的稷下学宫,便在北齐境内。

    仙罡百国林立,有奇人异士,择一国,施为臣四术。

    或困龙术,限制皇权,让国家成为国天下。

    或扶龙术,殚精竭虑辅佐君王,但国家本质却是家天下。

    或从龙术,从众多皇子、帝子中择一辅佐,助其上位。失败风紧扯呼,成功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或屠龙术,择一天命之子,协助其造反,推翻旧朝廷,另立新政权。

    这些搅动人间风云,天地为棋盘,苍生作棋子的奇人异士,即是百国千娇中的后者。

    而众列千娇,十之六七皆出自稷下学宫。

    十国之一的北齐与人间五极之一的稷下学宫,好比日月合璧。

    稚童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齐人不得入内’。

    也不是‘魏狗不得入内’。

    而是‘齐人与魏狗不得入内’。

    人们或许会讥讽萤火微末之光,但绝不会嘲笑皓月泼天清辉。

    这要让北齐那群公子哥们看见,还不得将这片山脉掀个底朝天。

    “爷爷,这行小字,是否那位齐庆疾齐国师所刻?”

    稚童好奇道:“齐先生乃齐人,亦是齐师。”

    “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齐先生宁肯舍弃一切名利,也要远走咱们北齐?”

    齐国国师,这份名利引得多少奇人异士趋之若鹜。

    不客气的讲,此魏国历代一百个国师绑一块,也比不得齐国国师一根手指头。

    “唉~”

    老人指肚轻轻摩挲那行小字,幽幽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太行山脉连绵数千里,与外界人间地狱不同。

    山里森海苍翠欲滴,林间多走兔,碧空鸟成群。

    走过一道狭弯,一条清江跃入眼帘。

    远观恍若神女腰间的翠带。

    “水!”

    苍雪震惊不已,此处山脉竟自成天地。

    呆愣了好一会,女孩宛若出笼黄雀,跑下古道,欢喜雀跃往清江疾飞而去。

    就在女孩鞠起江水痛饮之际,韩姓爷孙的马车于江上古道奔驰而过。

    ……

    伏灵三年,九月二十六。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小镇外太平河畔,神木林前。

    篱笆院内,案桌上铜盆里,盛满热气腾腾的狗骨头,还有一小碗秘制酸辣汁,外加一壶竹叶青。

    青衣拿着剔骨刀,慢条斯理将骨头上的肉一片片剔于白瓷碗中。

    约莫一刻钟后。

    骨头归大黄,香肉归青衣。

    拿起筷子夹上一片,于稠汁中洗个酸辣澡。

    青衣将肉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巴适~”

    端起酒盅,正欲一饮而尽。

    齐庆疾脸色忽地一变。

    下一秒,青衣抱起案桌,仿佛一道闪电冲进灶屋。

    第二秒,灶屋门落锁。

    第三秒,慵懒躺于树荫下的藤椅上。

    第四秒,大袖一挥,满院肉香气霎时消散一空。

    第五秒,三颗漆瞳微闭,鼾声如雷。

    车轱辘声越来越近。

    大黄专心致志咔嚓咔嚓。

    ‘糟糕,骨头忘埋了~’

    嘎吱嘎吱声戛然而止。

    韩姓爷孙下了马车。

    老人立于院门前,一双混浊眼眸投向树荫下藤椅上装睡的青衣。

    神色极为复杂。

    有亲见他星辉灿烈,光耀亿万里山河,却只一瞬便燃烧殆尽的震惊与遗憾。

    有亲见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壮怀激烈,由衷艳羡。

    有亲见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傲然风骨,深感钦佩。

    更多的,则是时光荏苒后,再次山水相逢的神清气爽。

    老人眼眶微红,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直勾勾盯着青衣的稚童,两颗漆瞳瞪得老大。

    果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尊为齐国国师,稷下学宫七十二儒之一的堂堂陆地神仙,呼噜怎能打得这般震天响?!

    ……

    一刻钟,两刻钟……

    不知不觉青衣已是装睡三个时辰。

    直从日上三竿装至日薄西山。

    有苍蝇落在脸上,搓着小手,极痒。

    有蜜蜂趴于掌背,突然落针,极痛。

    有麻雀飞过,啪叽一声,污秽之物溅落发间。

    饶是如此,青衣仍未开眼。

    韩姓爷孙四条腿即使早就酸麻,依旧不敢出声,唯恐惊扰神仙美梦。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

    鼾声逐渐消弱。

    青衣是真的睡了过去。

    九月二十七。

    朝阳初升之际。

    鼾声又起。

    两个时辰后。

    青衣再也装不下去了。

    缓缓睁开眼眸,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惊起数只苍蝇仓惶遁逃。

    “呦,这不是……”

    青衣看着院门口的老人,装作惊喜模样。

    回忆了好半晌,也没记起老人叫什么。

    “齐师,晚辈韩靖,家父与您曾是稷下同窗。”

    青衣恍然,“你是韩丞师弟嫡长子。”

    “我记得我曾抱过你,滋我一身。”

    老人老脸一红。

    “既是故人之后,快进来吧。”

    齐庆疾招了招手。

    老人喜笑颜开。

    稚童看着被蚊子叮了满脸包的青衣,内心轻叹一口气,道:“何必呢~”

    ……

    一刻钟后。

    青衣看着老人沧桑面庞,蹙眉道:“你爷孙二人行了百万里漫漫长路,来此魏国寻我,竟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孙儿取个名?!”

    老人补充道:“还有字。”

    齐庆疾将目光移向老人身旁的稚童。

    青衣知道老人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老人也知道青衣知道自己在打着怎样的小算盘。

    “稷下求学时,血气方刚,莫说女子,饶是闻到花香也会情不自禁心猿意马。”

    “满腔躁意,无处发泄。”

    “生死危机关头,是韩师弟予了我一本《剪灯新话》。”

    “此恩,与天齐高,与地同厚。”

    老人立时乐呵得咧开嘴。

    因为青衣这是同意赐名赐字了。

    齐庆疾微微闭眸,准备为稚童想个惊仙泣神的霸道名字。

    ‘该死,脑袋里咋全是《剪灯新话》。’

    对于此生阅览的第一本艳情小说,即使过去一百多年,青衣仍能倒背如流。

    无奈睁眼,环视四周。

    却见大黄还在啃着那堆骨头。

    青衣眼神一亮,“你孙儿以后就叫齐香骨吧。”

    “咳咳,齐师,这是我孙儿。”

    “抱歉,是韩香骨。”

    老人小心翼翼提醒道:“齐师,还有字呢。”

    哗哗流水声从院外飘至耳畔。

    青衣当机立断。

    “太平!”

    ……

    ps:下一篇,太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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