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十四年,十一月初二。
子时许。
清凉山一隅。
寂寞庭院清秋雪。
嘎吱声中,厢房门被拉开,身着大红衣裳的少女,踩着同样极鲜艳的绣花红鞋来到院中。
微微抬眸望着高悬天心处的银玉盘。
山顶的风很寒,鲜艳红衣仿若雪中一抹血。
少女低头。
满地的月光,无人清扫。
蹲下身子,少女轻轻伸出双臂,揽了大大一堆月光。
月光满怀,少女笑着,眼里却噙出泪花。
“真想将这堆清凉月,带回周山让师父瞧瞧~”
——
丑时许。
一行数人披着月裳,踩着青石长阶下山去。
当先那人身形颀长,着一件月白色长袍。
腰悬宝剑,头戴玉冠,贵不可言。
作为大魏王朝皇室帝胄,当今圣上伏灵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赵商君可以说得到了皇位之外的一切。
权力、地盘、钱财、美人,应有尽有。
身为郦王,龙盘虎踞郦州整一州之地的赵商君做过很多荒唐事。
他打造过蛇狱。
命工匠凿出一处四方深坑,坑内养上十数万条毒蛇。
再将那些死刑犯扔进蛇狱中。
自个伫立坑边,一边品着葡萄美酒,一边看囚犯于凄厉惨叫声中被密密麻麻的蛇群淹没。
世道艰险,太多活不下去的爹娘留儿卖女。
而郦城各处青楼只顾着趴在那些娼妓身上吸血食髓,却从不在意她们的死活。
多少豆蔻年华的姑娘们被士族老爷公子,给活活折磨而死。
于是乎,赵商君大手一挥,垄断郦州几乎全部青楼勾栏产业。
建造了魏国规模最大的风月场所,仙羡楼。
全盛时期,仙羡楼清倌红倌近十万余人。
二十七层花楼之高,乃魏国第一。
夜晚楼顶欢愉声,天上仙人几可闻。
赵商君还将不远二十余万里,从百越之国运来的葡萄美酒,全部倾倒沧澜江中。
朗笑曰:“我有满城酒,可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
据传魏国第一大江沧澜,自郦城始,下游千里,十数日内,冲天酒香味荡漾两江畔,萦绕不散。
最最荒唐时,赵商君拉了数十万两碎银。
马车绵延无尽,途经村落便撒银。
银如燕山大雪,纷纷扬扬。
结果郦州物价崩盘,赵商君被伏灵皇喷的狗血淋头。
赵商君之所以如此离经叛道,实为内心空虚。
百姓们忙着生存,士族们忙着敛财,官家老爷们忙着往上爬。
公子们为美酒美人伤了身,小姐们为爱情哭天抢地,要死要活。
每个人好似都在忙忙碌碌。
唯有赵商君觉着自己宛若活死人。
他想追求些什么。
并非世人眼中的俗物。
而是需要付出一生,过程足够艰难困苦,成功后会兴奋到心旷神怡,即使失败,每每回想起,也觉壮怀激烈,不枉此生。
赵商君苦苦寻了许久许久,可惜了无影踪。
直至今夜看见那两位招摇仙人。
那天生的高高在上的蔑视,那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都让身为帝室之胄的赵商君自惭形秽的同时,怒火焚天。
‘一定!我赵商君一定要将狗屁仙人,狠狠踩在脚下!’
于心头恶狠狠发誓后,赵商君扭头望了一眼清凉山顶。
确定仙人没听到后,心有余悸间长舒一口气。
‘连我心里话都听之不到丝毫,还仙人?切~’
‘话说,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将仙人踩在脚下呢?’
沉思间,已是下了山,进了城。
玉盘西斜时,怜城竟仍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毕竟明儿就是除魔大会了。
往烟雨楼安排的住宿地走去的赵商君,眼前忽地一花。
定睛一瞧,却是被一位扛着草靶子的老头挡住了去路。
粗布麻衫,头戴斗笠,腰间麻绳腰带斜插一根黄铜旱烟杆的老头嘿嘿一笑,露出嘴里零星几颗东倒西歪的老黄牙。
“尊贵的小王爷,买糖葫芦不?”
“老头子我这糖葫芦又酸又酸,细蛇吃了都敢伐仙。”
赵商君眉头一簇,轻吐两字:“不买,谢谢。”
贴身武道侍从一人一只胳膊,将可怜老头架走。
约莫半个时辰后。
怜城一隅。
庭院房舍。
赵商君坐在椅子上,看着摇曳烛火怔怔出神。
自郦城王府带来的贴身婢女正轻手轻脚收拾着衣裳。
“呀!”
婢女突然惊声尖叫。
“王……王爷!”
被吓了一激灵的赵商君,顺着婢女手指的方向望去。
窗台上赫然蹲着之前那位老头。
“嘿嘿,小王爷,买糖葫芦不?”
“买糖葫芦赠机缘哦。”
望着老头笑盈盈的粗糙老脸,赵商君正欲呼唤左右,神色不由一愣。
“等等,你怎知我身份?!”
老头翘起小拇指,掏了掏鼻孔,“老头子我不仅知晓小王爷身份,还知你与那位唤作佛晓的女娃娃,生了一儿一女。”
“女儿叫赵锦欢,儿子嘛,唤赵予安。”
卧槽!
赵商君不禁毛骨悚然。
‘这老头到底何方神圣,竟这般知我心之所想?莫不是本王肚里蛔虫!’
老头乐呵呵道:“那些手里也不知沾了多少女子血的男人,却不敢直视亦为女子身的所谓仙女。”
“也就只有你心想着要将那狗屁仙女压在身下,将自个巴掌狠狠烙印在其仙屁上。”
“这人间如你一般大逆不道之人太少了。”
“娃子,你很合我胃口。”
赵商君眯着眼,沉吟了一会,无声挥袖。
待婢女惊慌跑远后。
赵商君冲老头抱拳躬身道:“不瞒老神仙,本王……晚辈确实想压那位拂晓仙女。”
“求前辈教我!”
老头淡淡道:“教,可以,不过得先买糖葫芦。”
赵商君:“敢问老神仙,您这糖葫芦一串多少钱?”
老头:“不贵,也就千两纹银。”
“千……千两?!”
赵商君目瞪口呆。
老头:“我这糖葫芦可不是俗物,细蛇吃了都敢伐仙。”
——
伏灵十四年。
十一月初三。
除魔大会倒计时。
旭日东升,人潮往怜城北城门汹涌而去。
人龙一截。
老翁少年,老妪少女。
男男女女不时将目光投向那位白衣赤足,双眼绑缚一根白色绸带的俊美少年。
朱九阴身旁,猪皇挺了挺胸膛。
“南烛,胖子果真是潜力股。”
“自打本皇瘦了,这令人恼火的偷窥狂真是越来越多了。”
朱九阴面无表情,抬眸望向古老城池后的巍峨清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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