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五十三年《清音阁凯宴将士》
重华宫隔壁的戏台子终于用上了。
初修时还是太后下令,秦立不情不愿的带人去,生怕被扣上国丧取乐的罪名。
谁成想,没等戏台能用呢,张罗听戏的那位先没了。
秦立看着那戏台子上挥斥方遒的进忠公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曾经的养心殿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了跟自己平级的大总管,还是位简在帝心的,这事儿搁谁心里也平衡不了。
没一会儿,皇上被嫔妃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宛若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朝阳是为自己升起,所有人都爱听自己打鸣。
进忠捧着册子过来请皇上点戏,不出意外,皇上点了百听不厌的《风波亭》,皇后点了《游园惊梦》。
昨晚侍寝的是炩贵人,皇上特准她也点一出。
炩贵人早已在慧贵妃的奚落,和潜邸老人的恶意里,知道自己长得像已故娴妃的炩贵人,故意点了一出《墙头马上》。
因着今日点的戏多,她又小心,所以没人注意。
等戏子上了台,进忠整个人都不好了,更不好的是皇上、皇后,和慧贵妃。
从潜邸里跟来的,谁没听过阿箬天天挂在嘴上的《墙头马上》,什么青梅竹马情分不一般,什么降雪轩的玉如意。
斯人已逝,余音仍在。
皇后淡淡的问:“这出戏是谁点的?”
炩贵人什么都知道,可就是存了心想要恶心皇后和贵妃。
她自认长得跟娴妃相象并非自己本意,要不是这张脸,要不是皇上强迫,她将来想要嫁给青梅竹马的晕车哥哥呢。
如今当了皇上的嫔妃,不仅被皇上当成替身,还被皇后和贵妃联手针对,她自认不是个泥捏的性子,恶心大家一把又如何。
“回皇后,是嫔妾点的,嫔妾认字不多就随手指了一出。”
“随手?那还真是够巧的。”
皇上面色不虞,重重的摔了下茶盏,拿过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好了,大过年的,既然点了那就好好的听。”
不变的《墙头马上》,相似的面容,皇上对娴妃的思念在此刻彻底爆发。
皇后碍于刚刚跟皇上和好,关系还不稳定,不敢多说什么。
慧贵妃可没那么多忌讳,肚子里的龙胎还不满三个月,正是横行霸道的好时机,又得了进忠的暗示,自然想说什么说什么。
进忠:我不是,我没有,我给你使眼色,那是让你消停点!
“卫答应点错了戏跟学识浅薄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出身大族,也有不少睁着眼睛办糊涂事的贵女,心肠狠毒的更是不在少数。
这出《墙头马上》讲的是尚书之子裴少俊,跟千金小姐李氏隔墙相遇,一见钟情,私相授受,最终两人私奔,藏身于后花园无媒苟合的故事。
这等淫词艳曲,也只有那种淫娃荡妇才爱听,还整日不知廉耻的挂在嘴边。
我等身为嫔妃,自当恪守女德女戒,为天下女子表率,怎可听这种腌臜东西!”
皇上闻言当即撩了脸色:“贵妃慎言!”
慧贵妃故意挺了挺孕肚,面上毫无惧色:
“皇上明鉴,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并非全部,后面还有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呢~
是非黑白自在人心!
脏东西就是脏东西,无论怎样遮掩都盖不住那份脏,粉饰太平只会招来无尽嘲讽。
臣妾畏寒,又身怀六甲,孕中心绪不宁,坐了这许久身子疲乏的很,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皇上的雅兴。”慧贵妃说完就走,丝毫不顾及皇上的颜面。
皇上气的摔了茶杯:“进忠传旨,慧贵妃胎像不稳,着闭宫静心养胎,直至生产!”
进忠应声:“嗻~”
皇后见皇上发怒,满腹劝言尽数吞了回去,瞻前顾后的样子还不如贵妃更有底气呢,实在不像个中宫。
慧贵妃把话都说死了,嫔妃们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接着听,仿佛听了这戏,自己就不干净了,奈何皇后不牵头,也没人敢提啊。
忽闻最后排传来一道娇柔之声:“嫔妾的下红之症一到冬日就难受的厉害,恳请皇上开恩,让嫔妾回宫静养。”
皇上一听有人反驳自己就要开骂,可看清了说话的是玫贵人,那眉宇间化不开的愁容,立刻让皇上想起那个曾经满心期待过的孩子,语气不自觉的放低了两分。
“准了,你和仪贵人一起回去吧,平日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就找内务府要,要不来就去找皇后,找朕也行。”
皇后自持‘贤德’,赶忙说了好些场面话,玫贵人不愿纠缠直言:“谢皇上隆恩。”两人便相携而去,看得众人羡慕不已。
皇上倔脾气上来了,竟不顾脸面体统,非要带着嫔妃们继续听这出戏。
荣贵人忍无可忍,悠悠开口:“嫔妾觉得这些戏实在没意思,还不如看话本子有趣,嫔妾素日最爱《石头记》,不知皇上可喜欢啊?”
皇上不明所以,不过有人递台阶,还是下意识选择接住:“嗯,那本书确实不错。”
“皇上英明,这本书实乃巨作,有人看的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荣辱,有人看的是宝玉黛玉宝钗的感情纠葛,更有人只关注文章中的饮食衣着。
真真是一千个人看《石头记》,就有一千个不同的故事。”
皇上最喜附庸风雅,自从娴妃走后,少有能跟自己谈论诗文的,终于碰上一个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哦?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荣贵人早从舒乐那听说了皇上的脾气秉性,深知就算心里再怎么有想法,也只能顺毛捋。
“嫔妾小女儿心性,更喜欢看热闹。”
“热闹?是元春省亲的热闹啊,还是大观园诗会的热闹啊?”
“只要是热闹嫔妾都喜欢,尤其爱看那贾老太太偏疼孙儿宝玉,虽说有过分骄纵之嫌,对府中其他孩子不公平。
可身为小辈,谁不希望又一个全心全意护着自己的长辈呢,您说是不是?”
皇上闻言脸色再次变幻,但这次是往好了变。
“是啊,贾母有负国公府,却不负贾宝玉。”
恭贵人知道自己的话这是起效了,心想:舒乐说的果然没错,皇上对早逝的生母,和悲惨的童年始终念念不忘,只要用对话术,就能勾起皇上的陈年心殇。
“皇上此言差矣,其实贾母对待外孙女黛玉,也是真心相护过的,只可惜当时的黛玉并未入心,这才造成了后来的悲剧。”
“你这观念倒是新鲜,朕从未听过,你快说来听听!”
进忠悄悄给皇上换了杯新茶,又斟满酒杯。
趁皇上不注意,往戏台子上打手势,把这出戏撤掉。
皇后见状,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对进忠更是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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