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光滑的大理石上反射出的自己,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眉头皱着、表情严肃、唇角抿着,难怪他说我像在“教训学生”,原来任何工作都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某些痕迹,使人和工作成为一体,失掉人本来的面目,只剩下社会性的自己。
——不对,确切地说是人的天性的社会性死亡。
经年累月,如果我一直做教师这行,会使我的名字也被“司老师”的社会性称呼所取代吗?在社会上,人人叫我“司老师”,而不是“司葭”?
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好听也好记。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木,缺得不多,缺一点儿。较宜搭配“木”字边和“草”字边的字。但“木”字边,木重,压人,“草”字边,温和一点,适合女孩子。
算命先生还说,女孩子太像男孩子的话,性格太强,是不利于婚姻的。这一说,保住了一个好名字,否则我爸本来打算给我起一个“司令”的谐音名。
这样想来,我爸是有点黑色幽默在的。
“你别教训我啦。操心好你自己吧。”李驰这样对我说。
我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立场教人做事。我悻悻然看着远方驶离站台的列车,我轻捶了一下大理石立柱,抱怨道:“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啊!”
李驰抱胸靠在石柱上,转头看我:“连我这个晚上要赶工送外卖的人都没在抱怨,你抱怨什么?是不是觉得跟我相处,度日如年?”
这本是一句玩笑,但我此刻因李驰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轻蔑态度而生气,接嘴反击道:“对。不仅度日如年,还度秒如年。”
李驰转头瞥我:“真是度秒如年的话,你从刚才到现在就已经黄土埋到头顶了。”他抬手对我比划了一下,比划的是我的身高,到他胸口。
我从没听说过这么新鲜的比喻,差一点被气笑了。
我用鼻子出了声气:“我才不想和你埋在一块儿咧。”
李驰眼珠子转了半圈,他咧嘴一笑,说:“听着不错。”
“傻子。”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只有傻子才觉得被埋了高兴。被埋了拖一个垫背的,不还是被埋了,这脑子怎么长的……
我低下头,用足尖踢着柱子发泄,生气的同时顺便打发时间。时间久了,居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一抬头看到李驰拿着手机在和人发短信。
他个子高,我看不到他手机上的内容,只看到自顾自咧嘴笑的样子。我无奈也只得拿出手机来看,可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片刻,刷了一会儿朋友圈,又看了两个小视频,右上角就显示低电量警报,我只好关掉屏幕,不敢再玩手机,万一玩得用光了电,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雨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肯停呢。
李驰的目光越过手机屏幕看向我,问:“不是觉得无聊吗?怎么不玩手机了?”
“跟你没关系,不要你管。”我低声说。
“我手机借你玩会儿吧。”他说。
我抬头看看他,他表情是认真的。
“我查了实时天气,强降雨要持续一个小时呢。”
我无奈叹了口气,这种雷暴雨就是如此。眼看着进入站台的人不减反增,想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真的借我玩吗?”我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他居高临下的点点头:“别查我短信。”
我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谁要看你”,却又口嫌体直地摊开了手掌,他把手机交到我手上,我接过来,划开屏幕,看起了视频,他的视频软件全都是投喂的体育资讯和调酒资讯,我刷了几条之后,开始出现美女视频了,我轻笑一声,抬头瞟他一眼。
他低头扫了一眼,解释道:“大数据知道我是男的,就会有这种的。”
“是吗?”说话间在又刷过两条小姐姐跳舞的视频,我举起手机,有些示威地拿视频内容回应。
他淡笑一声,说:“你刚才一直在和我说话,那条视频逗留的时间有些久,大数据以为你喜欢看,就连续投喂啦。”
我略不服气,怼了一句:“我就不信你没看过。”
他停顿了一下,垂眸说了一句:“现在就在看。”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现在明明没在播美女视频。
此刻一辆列车呼啸着进站,我和李驰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送走了这班车的人,站台空了些,刚才连续几辆车子都是爆满,这一列的运力看上去似乎没那么拥挤了。
我的目光被停在站台的列车所牵绊,一时间目光并没有在手机上,再转回目光的时候,李驰问我:“你真的有二十六?”
我抬头看看他,他那张肤色健康,充满阳刚气息的脸庞在我的头顶上方,我反问:“你真的才二十一?”
李驰点点头,他敲敲手机屏幕,说:“我相册里有身份证照片,你可以查。”
刚才是谁说不要乱翻他手机的,现在又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显小?”他的目光在我的海军领衬衣上游移,“该不会是家里想让你早一点工作,虚报了几岁?”
我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回答道:“衣服的关系。我换件成熟的看上去就显老了。”
“这倒是。你上次约会穿的那件挺显成熟的。”
“什么约会?”
“红的那件。”
我尴尬极了,那件岂止是成熟,都有些性感了,正因如此,才会让傅恒那家伙想入非非吧。
“那件不是我的。是我借胡之菲的。”我对李驰说,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李驰和胡之菲的交情,忍不住打听,“你和胡之菲真的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吗?”
他转头看着我,目光有些冷,他用平淡的语气说:“你最好还是别问了。”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能说的吗?”
他有些为难地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用确定的语气说:“我说了,胡之菲肯定会不高兴。”
我轻蹙眉头,无心再玩手机。
他像是察觉出我的心思,背靠着立柱将双腿换了一边交叉,这是一种掩饰情绪的动作。
“是很严重的事?”我追问。
“别问啦。”他有些不耐烦了,“我都说了,不能说的。”
我忽然回忆起胡之菲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拽住他手里握着的衬衣一角,他被拽得无奈转过头:“我这衣服很贵的。”
“多贵?”
“六千块。”
“什么?”我眼珠子快掉出来,“你哪儿来的这个?”
他嗤笑一声:“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我有一刹那完全迷糊了,这什么隐身富豪借住我家的大爽文剧情啊。
“你骗人的吧。”我咄咄逼人地质问,我一把拽过衣服拿过来一看,领口一圈镶着herès,我惊了,立刻说,“山寨的。”
他摇了摇头,舔着牙齿收回衣服,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个吧。”
他伸出小指。
我皱起眉,低下头,反省自己: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他了?
他脸上没有表情地转向一边,说不清楚是不高兴还是冷漠。
“你做调酒师的时候挣的?”我试探着问。
他不置可否。片刻后,才说了一句:“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落魄的。”
“真是你花钱买的啊。”我简直无语,做调酒师一个月能挣多少,花半个月工资买件衣服,我斜睨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烧包。你赚来的那点钱放兜里是不是会把衣兜烫出个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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