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包容,没有辩驳,只是低声说了句:“规则的制定自有其道理,你尽可以提出质疑。可是你在这个系统里面,就还是得按游戏规则玩。”
“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这种人就适合当老师。”
当我背过身去的时候,黄子文阴沉地低语了一句。
我的笔尖因为停顿过久,在最后一笔上落下了浓重的笔墨,心头像是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在我的体内乱窜。因为我不知道,遵守规则的人被这种纨绔子弟指责到底有什么道理。
他任意妄为是因为含着金汤匙出生,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简直就是对所有出身低微,却靠自己努力打拼的人的羞辱。
“喂,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刚才怎么跳过了。”黄子文罔顾我的情绪在底下叫嚣。
“这个字,我第一堂课就教过了,三种方法,你用任意一种方法试一下,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别以为装模作样在那里记笔记就叫做认真学习。”我语速很快且含沙射影地批评着。
黄子文沉默了一秒,打开了手机。他在查那个字的意思。
我本想再羞辱他,可看他确实在想办法知道加点字的含义,我便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继续往下教,刚说了两句话——
“停一下。”他忽然说了一句。
我放下笔,转过身看向他,皱紧眉头,心里在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忽然抬起头,皱眉看着我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今天不是很配合吗?”
我沉默了一秒,正试图寻找一些理由。
“其实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吧。”黄子文对我发出灵魂的拷问,“你不喜欢教书,就像我不喜欢学习一样。明明都在忍受,但唯一的差别是,我可以选择不去忍受,而你却不得不忍受。所以,你才生气。”
说到这里,他轻敲着桌子看着我,眼神有些得意,很显然他觉得自己的理解才是王道。
我很生气,握紧拳头,愤怒地瞪着黄子文。
“你在胡说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反击,“你不想听课你就别来啊,为什么受这种苦,没有人逼你受的。”
“是吗?”他并没有被我的话激怒,而是露出玩味的笑容,“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教书,不是应该视困难为挑战,对每一个学生都因材施教,一视同仁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书本往桌上一摔,扶着位子坐下,一句话也不打算说了。
意外的是,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获胜者的喜悦,而是没什么表情地坐回了座位。
那一秒,我们对视彼此的眼神都有些瞧不上对方。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气并没有什么价值,只是徒然增加心中的郁闷。
我能改变什么,他以为很多人有选择工作的权利吗?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教书的确不是我喜欢的,可我喜欢什么?我喜欢钱,钱就能不经由劳动付出从天而降吗?
“你上次那个干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的?”
窒息般的安静之后,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有,你说你还在念书,到底在念什么书?”
我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可以选择不回答你。”
黄子文说:“你告诉我,我说不定就能帮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你不是不喜欢当老师吗?”
我鄙夷地朝他看看,轻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可我也没说讨厌,毕竟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赚钱,已经够好的了。再说,你以为遇到像你这种奇葩的概率很高吗?”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么说,我很与众不同。”
“是。作为老师可以记一辈子的那种。”我暗讽。
“你很会说嘛,那不然做自媒体试试。比上课轻松吧。也不用受气,也没人管。”
我被他气笑了,自我剖析道:“不可能,我社恐,而且对着镜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说课上的这些,不会有人听的。连你都听不进去……”
他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你们这样的人,真可怜。”
“我们这样的人?”我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一遍,说,“你们就很厉害吗?不过就是投胎厉害点。”
他哈哈大笑,歪着脑袋说:“你说的那是我,不代表所有人。我爸可是白手起家的呢。你干爹是不是叫胡新华?他现在是不是要求着我爸给他找集装箱货柜?你要是跟我搞好关系,我就能让你干爹的生意比别人赚得多。不过,你先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叫他干爹?”
我舔了舔嘴唇:“你休息够了吧。该上课了吧?”
“你这人……”他长叹一口气,“无药可救了。”
“你操心好自己吧。学习成绩无药可救的人其实是你吧。”我怼了一句。
……
又是令人胸闷的一节课。我抱着杯子在饮水机旁喝水,一边想着刚才黄子文说的那些不着调的话,我就算有事求他爸,也不会找他去说,明明黄子爵看上去更好说话。他这种没有经历社会毒打的孩子,总有一天老天爷会治他。
一口气干完一杯水,我找田甜去楼下便利店吃饭。我们两个手挽手走出工作室的时候,老魏正吃完午饭上楼,他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用那种八卦的目光看我们俩。
我们说:“魏老师好。”
他才满意地点点头,走进工作室。
我有些心烦,拉着田甜快走,进电梯的时候,田甜才说:“这个老魏好讨厌啊。我们就是一起去吃个饭,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好像我们在消极怠工似的。”
我讪笑一下:“你哪天当了老板,也可以翘着二郎腿,翻翻报纸。”
田甜有些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或许刚才的玩笑话在田甜听来有些刺耳。
我有些后悔,轻推了推田甜,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一会儿想吃什么?我请你。”
田甜苦笑一下,说:“司葭,以前我觉得我们是差不多的,都是从外地到上海打拼的无依无靠的外地人。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我和你的差距其实很大。其实你根本没吃过苦,是吧?从小到大,你只要受了委屈都能和家里人诉说的吧。就你的家庭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还好吧。”我有些小心翼翼了,微微别过头,用眼睛盯着下行电梯上跳动着红色数字的金属按钮。
“司葭,我真羡慕你。”
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呢喃。但当我回头看向田甜,又看到她紧闭着嘴巴,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我的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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