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到了,黄子文抄完最后一句板书,我正要关电脑和电子白板,黄子文忽然高高举起手。
“老师我有个问题。”
“是关于学习的吗?”
如果换了别的学生,我不会在他发言之前再多说这一句,但我当时确实说了。
他微微咬了咬嘴唇,眉头也跟着轻轻蹙起,但是点头。
可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开始振动,我以为是谁打我电话,掏出手机来看了一下,却是一则短信。而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发件人不是别人,正是傅恒。——一个我几乎已经忘却的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足以令我震惊,真正让我震惊的是他在短信上写了这样几个字:“祝贺你司葭,名单已经公示了。”
我将手机凑近了点,眉头逐渐挤成一道麻花。
“怎么了?”黄子文站起来,跨过一步不太礼貌地偷看我的手机。
我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半步,护住手机说:“你干什么啊,这可是我的隐私。”
黄子文把脖子挪回去,他还赖着不走,我说了一句:“已经下课了,你走吧。有什么问题下节课再问我。”
黄子文不情不愿地整理书包,我余光瞥见了他,但却没有理睬,因为傅恒的那句话完全占据了我的心智,我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点开了区教育局的官方网站。
在等待缓冲刷新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首页滚动的通讯栏里,2024年度录取编制教师名单公示……我眼睛扫的很快……名单是按姓氏首字母缩写排列的。我的目光一直扫到倒数第二行停住了——司葭 高中语文。
我高兴地几乎要叫出声,捂着嘴巴看着名单,嘴角笑意压也压不住。黄子文显然也看到了我欣喜若狂的表情,他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考上教师编了。”
黄子文反应了两秒,才低声说了一句:“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就是考上个编制,看把你乐的。”
我瞪了他一眼:“你还不下课吗?”
“不急。”他优哉游哉地说,干脆又一屁股坐回座位,“这教室下节课没人吧?”
“没人是没人。不过你妈应该已经等在外面了吧?你还不快走吗?让家长就这样干等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吧。”我一边整理着书,一边关掉多媒体。
他索性把书包一放,跟我闲聊起来,语气相当成熟:“司老师,你要是成了编制教师就应该就会去学校当老师了吧?现在这份既自由、又惬意的工作可就没有了诶……”
“现在的工作既算不上自由,也没你说得那么惬意。”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黄子文继续说:“那你可以自己开教培工作室啊。你自己给自己打工不就自由了?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我可以帮你介绍生源。”
我轻嗤了一声:“你说得倒轻松。如果自己开工作室有那么容易,如果当机构老师有那么容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挤破头要去考编?”
黄子文不屑地笑了笑:“所以你更要想清楚啊。难道多数人走的路就是对的吗?我刚才听你讲大爱的时候,还觉得你觉悟很高。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将课本在课桌上重重地整理了一下,抱在手里看着他说,“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这是成年人的世界,未成年人免谈。”
“我已经成年了。”黄子文斜着眼睛看我,“到昨天为止,我已经成年了。”
我表情愣了一秒,说:“你昨天生日?”
“嗯。实话告诉你吧。我初三的时候休学过一年。所以比同龄人大一点,其实七月份出生本来是比别人小。”
“你初三的时候休学一年?”我的眉头微微蹙起,休学听上去是件很有缘故的事情,而且原因一般来说都不太好。
我正犹豫要不要问下去,黄子文撇撇嘴说:“我们家庭很复杂。我休学的原因是我抑郁了。”
听到这话时,我不禁愣了一下,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黄子文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痛苦。
我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本,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内心脆弱的男生。
沉默片刻后,我轻声说道:“我下面没课。这间教室暂时也没有人要用。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黄子文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将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不断地用大拇指绕着手指转圈圈。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举动,并未感到他有丝毫玩世不恭或其他不良情绪。相反,从他低头、垂眸的表情中,我仿佛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与苦涩。
“我从小跟我妈过,我妈一直说我爸在国外出差,她小时候骗骗我还行,等我上了初中以后,我就觉得我爸应该是死了,因为就算出差也不可能十几年都在国外从来不来看我。”他的神情更加落寞,微微抿着嘴唇说,“虽然我妈一直告诉我,我爸总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回家。可是这种话……我也不知道我妈在编这些理由的时候,是不是还当我是喜欢听安徒生故事的儿童?总之,一直以来我都这么觉得,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外婆和外公是做生意的,家里经济条件很好,不过他们人不在上海,在温州。我妈不知道忙什么,她或许有自己的事业,但是具体我不是很清楚。”
他抬起头看看我:“我从小到大没有吃过生活上的苦。再加上我在国际学校念书。朋友很多,离异家庭,国际家庭也很多,我们学校还有很多明星的小孩来念书。总之,周遭的生活还蛮精彩的。所以,我一直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生活。也不打算追问我妈了,我有种直觉,感觉问她,她会难过。我不想让她难过。”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后面的故事,从那次我去黄子文家出席饭局,就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黄子文说:“我刚上初三那年,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他是我爸爸。”
说到这里,黄子文眼中滚动着泪花,他痛苦地抱着头,像是要哭出来,他瘦而白皙的手指缓缓插入发间,给我一种脆弱得快要碎掉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他希望我安慰他,又或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者。
一个十四五岁还在青春期的男生忽然知道这种事,我想,我能理解他的痛苦,这就好像突然有一双手,将他的原本完整的生活,无情地撕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说:“后来我爸告诉我,我还有个哥哥。现在你知道了吧,我跟黄子爵是同父异母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我不太会安慰人。
说完这句话后,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我说:“司老师,所以这个世上有无私的爱吗?”
我想了想说:“有吧。我相信至少在某一个时刻,爱存在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爱而诞生的。”
“所以,爱后来变了,对吗?”他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我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爱。只是成年人的爱里也掺杂了许多无奈。责任,或者道德,还有世俗要求的那些东西,就算不那么纯粹,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他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我的话表示赞同,还是时过境迁,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曾经是一个私生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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