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老家伙,尽在这胡说八道!”
看到王澹、谢运和欧阳白三人进来,颜无忌皱眉呵斥了一声,一番审视后,视线落在王澹身上。
“刚才是你在说话?”
“不错,老夫刚才确实多了句嘴,还望颜公子见谅。”
对于颜无忌的无礼,王澹并没有生气,反而一派礼数周到地拱手回应。
光是这份风轻云淡的气度,便让楚嬴高看一眼,觉得不是凡俗之辈,遂起了结交的心思。
颜无忌正要继续呵斥,不想竟被楚嬴抢先一步,上前拱手问道:
“老先生不必在意,倒是你方才创新之举的点评,让本宫很是好奇,不知老先生可曾了解本院这场考试?”
王澹刚才在双方争执中,已经知道眼前这名俊逸青年,就是如今掌控顺州的大皇子。
当下不敢怠慢,郑重拱手一礼:“先生不敢当,不瞒殿下,适才我们进来之前,一连找了好几人打听,对于贵院的考试内容,算是略知一二。”
“既然知道,倒是省了本宫一番功夫。”
楚嬴看他应对有据,举止从容,愈发觉得此人来历不凡,邀请道:
“先生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不知能否代替本宫,告诉这位颜公子和他的伙伴,本宫安排的这场
考试,到底有何创新之处?”
话音一落,就听到颜无忌冷哼一声:“能有什么创新之处?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这些明明就是旁门左道!”
听到他这么说,欧阳白不由翻了个白眼,一旁的谢运插话道:
“颜公子开口一个旁门,闭口一个左道,敢问公子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正道?”
“那还用说,自从千年前,儒家被立为唯一正统,这天下正道,自然便是儒学。”
颜无忌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儒学便是正道吗?”谢运捋了捋颔下长髯,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不见得吧?”
“什么不见得,千年以降,纵观历朝历代,皆以儒道治国。”
颜无忌驳斥道:“天下学子,皆是儒生,天下学识,皆出儒门,试问,儒学不是正道是什么?”
“呵呵,好一个以儒道治国,你确定,不是外儒内法吗?”欧阳白在一旁嗤笑道。
“你……你敢诽谤朝廷的制度!”
颜无忌脸色一沉,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圆脸老头。
他出身儒门望族,自小就视儒道为天,对他来说,一切对儒家的质疑,都是异端和敌人。
自然容不下欧阳白一针见血的评价。
“少给老夫扣帽子,你一个颜家小娃
,哪来这么大的戾气,所谓的圣人之后,就这点气度?”
欧阳白撇嘴摇了摇头,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对着葫芦嘴小口嘬饮起来,懒得理会。
不过,谢运倒没打算就此抽身而退,而是负手打量了颜无忌一会,径直道:
“你说儒学是正统?那老夫倒要问问你几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儒学重视治理天下,而治理天下的最高境界,就是为百姓谋福祉,所谓百姓福祉,首重衣食住行。”
“请问,你吃的粟米白面,是因儒学而来的吗?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是因儒学而来的吗?你住的房屋,坐的马车,是因儒学而来的吗?”
听他这么一问,颜无忌口中不由轻嘶一声,这问题着实棘手,一般人还真不好回答。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嗤笑道:“你说的这些,确实没有一样涉及儒学。”
“不过,你也说了,朝廷以儒学治理天下,正是因为儒学作为正道统摄全局,安稳社稷,才能让这些旁支杂学得以开枝散叶。”
“从这点来说,这些衣食住行的东西,说是因儒学而来,也不能算错吧。”
“不错,说得好,不愧是颜家出来的人,不过,还是那句话,你怎么就断定这些是杂学,而儒学就
是正统呢?”
谢运先是赞许一句,继而话锋一转:“百姓无食,则会饿死,百姓无衣,则会冻馁,百姓无房,则无家国,百姓无行,则四方不通。”
“这四样少了哪一种,人间百态都将不复存在,唯独少了儒学,却不会有此严重后果,敢问颜公子,两者孰轻孰重?”
“这……”
颜无忌面色沉凝,一时竟不敢作答。
并非他分不出轻重,而是,一旦承认少了儒学,人类社会却依旧可以存在。
那就是变相承认,儒学并没有那么重要,且还不如寻常的衣食住行的学问。
如此一来,还怎么好意思说儒学是唯一正统?
谢运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颜公子,现在还觉得儒学是唯一正道吗?”
颜无忌脸色数变,最终一咬牙,强辩道:“当然,就好比君与臣,父与子,虽然都是人,却有尊卑之分,学问自然也是一样。”
谢运揪住一绺胡须,将他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斜眼给王澹递了个眼色。
似乎在说,这种钻牛角尖的娃,让人脑壳疼,还是交给老哥你来教育吧。
“颜公子错了,所谓法无高下,应机则妙,学无贵贱,对症则良……大道三千,殊途
同归,哪有什么正统旁门之分?”
看到谢运撂挑子,王澹只好亲自上场,不急不慢地道:
“君不见,诸子时代,百家争鸣,儒学虽然不凡,但也只是百家思想中的一种罢了,要说是唯一正道,未免有妄自尊大之嫌。”
他顿了顿,看着楚嬴说道:“不说谢兄提的衣食住行,就说殿下此番创新的题目,饱含自然之理,算术之巧。”
“我们人类身为万物灵长,所思所行,无一不是效仿天地之道,自然之理,是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足见这门学问的博大精深。”
“再说算术,更是日常所用,上至日月星辰的运转,下至历法农时的制定,无一不涉及此道,这门学问,同样高妙深远……这两门学问一旦发扬光大,将对百姓益处无穷。”
他说到最后笑了笑,温和的目光扫过全场:
“老夫就举这两个例子,至于这些学问与当今儒学孰高孰低,老夫不愿明言,相信诸位应该自有答案。”
王瀚这一番话,饱含哲理,发人深省,竟让在场这些儒生罕见沉默。
颜无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犹如遭受重重一击,脸色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不觉露出几分凄惶和颓然。
他知道,这场学问正道之争,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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