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骑马停在门外。
沈崇安先下马去敲门。
“沈公子?”开门的是榆娘。
“我请凶肆的人来做点事。”
沈崇安带姜落落走进院门。
琴声渐渐没了力气。
不多时,一位身着缟素的女子缓步从屋中走出,面容苍白而憔悴,迈出的每一步都好似拼了全身的力气。
“小姐。”
榆娘赶忙上前将人扶住,“你都多少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有外人来,出门相迎是礼数。”
杨苕看向沈崇安身边的人,“这就是沈三哥从凶肆请来的人?”
榆娘又朝门外望了望,小声道,“似乎没有别人了。”
姜落落上前一步,行礼道,“冯大娘子。”
沈崇安将手中的香烛纸钱包裹交给榆娘,“凶肆的人肯出面,只是平日用到的那些出力气的不肯来。”
“早已料到的。”杨苕轻轻苦笑,“冯富与冯贵兄弟,还有奶娘他们肯定也是白跑,不会找来什么帮忙的人。”
姜落落这才知道,为何不见其他几人。
“可是姑爷不能一直留在家中啊。”榆娘急道,“就算不能风光下葬,也得把人埋了吧。”
“苕娘,实在不行,还得用官差。”沈崇安道。
杨苕踉跄一步,“官差押解他入黄泉?死了也逃不过被押送法场?青尧啊,冯青尧!你为何要放弃平常的日子,走到这等绝路!我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
“小姐,要不我们亲自去找老爷求情吧。”榆娘想了想,“只要苦苦哀求老爷,老爷肯定会松口的,不管老爷要怎样,我都陪小姐一起。”
“自从我执意嫁入冯家,就再未仗过娘家的势。我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岂能将这口志气也丢了?你以为我去求他,他就肯松口?他放出话,便没人敢登冯家的门,我此时的遭遇,不正是他想看到的?”
杨苕越说越急,连喘几口气,捂着起伏不畅的心口,“何况,我还有什么脸回去求他?我曾经口中的那个清风朗月的冯公子竟是个任杨家都自愧不如的狠人!”
又急,又气,又恨,又悲。
这是姜落落从杨苕的神色中看到的东西。
即便如此,在她的脸上也未见一分悔意。
或许,为嫁入冯家而众叛亲离的她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姜落落这才知道,家势不俗的杨谆与他的女儿是这等关系。
所以,冯青尧就走上了邪路,想靠一番阴谋算计,偷得巨财,争出这口气?
沈崇安见杨苕体力难支,“榆娘,先扶苕娘回屋。”
“小姐。”榆娘准备扶着杨苕转身。
杨苕撑着身子未动,面向姜落落,长出一口气,“姑娘来了有何用?请回吧。”
她只是想找几个抬棺的人,平平常常的把她的夫君送走。
可就连这点心愿都成了奢侈。
“这就是作恶之人的报应吧。”杨苕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想嫁给一个清风朗月的公子,结果却嫁给了一个行凶作恶之人,能怪谁去?
怪冯青尧欺骗了她?可人已经死了。
她还恨不起来,哪怕到了此时,满脑子还是他们的恩爱。
不愿相信她的夫君会是个恶人。
若是报应,这报应来的也算快。
姜落落心想,欠她姜家性命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冯大娘子不是想为夫君收拾遗容吗?”
姜落落说着,扫了眼沈崇安。
显然,杨苕并无此意,都是此人多嘴。
感受到姜落落的目光,沈崇安也并无不自在,顺口接道,“是啊,苕娘,你不想为他收拾一下?”
杨苕一愣,满眼感激地看着沈崇安,嘴唇轻轻一哆嗦,“沈三哥……唯有沈三哥心细,难怪有你在,爹爹都看不上叔父家的两位兄长。”
“苕娘这话若让杨家两位兄长听到,怕是会恼我。我只是想尽力把能做的做到,自己心中也能舒坦一些。”
沈崇安折身向姜落落致意,“有劳姜姑娘。”
姜落落挎着小木箱,向前走了一步,“沈公子客气,买卖之事谈不上辛劳。”
“苕娘,姜姑娘确实是大方之人。”沈崇安道,“不论我加多少酬金都请不动杠夫,姜姑娘却一口应下此事,也并未趁火打劫。”
闻言,杨苕方正眼看向姜落落,“想必你就是那位众人皆知的姜家娘子。姜姑娘不怕日后因我家的事做不成生意?”
“世上做买卖的千千万,有几个会抢死人的生意?凶肆本来就是晦气的地方,若好端端的无事,谁愿登凶肆的门?”
姜落落朝杨苕身后的正屋门看了眼,“这便是灵堂吧。”
“请随我来。”杨苕转身。
“苕娘,我就不进去了。”沈崇安没打算跟着进屋,“我还有点事要去做。”
杨苕回身行礼,“沈三哥有事便去忙吧。对三哥这份心意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再与三哥道声谢。”
“苕娘不必客气,告辞。”沈崇安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榆娘将沈崇安送出门,赶紧把院门紧闭,又跑回来搀扶杨苕,“小姐,为姑爷收拾遗容,那便要开棺。这样……好吗?”
“榆娘,你先回家去吧。”杨苕柔声道,“这些天也难为了你。家中的孩子也是多日没见娘了,若夫家责怪,多说几句好话,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不行,我这时怎能离开小姐?小姐想怎样便怎样,我不怕的。至于夫家,他们都是好人,虽不敢来冯家露面,也不会怪我这个从冯家出去的人。小姐放心好了。”
姜落落任由二人在身后说话,自己先一步进了主屋。
她以为这是为冯青尧布置的灵堂,可屋中除了多放一口棺材,还有棺材旁摆放着一张琴,其他什么多余的置办都没有。
若不是觉得直接把一个死人抬回来太碍眼,或许连这口棺材都不会有。
冯家这是什么都没有准备,连数尺白绫几根香都成了奢侈。
榆娘扶着杨苕进了屋子,安顿她坐下,便开始张罗着将沈崇安从凶肆带来的东西用上。
棺材还没有封钉,姜落落用些力便将棺盖推开。
冯青尧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的衣衫,是他被送回之后,杨苕为他换的。
“青尧!”
杨苕猛然起身,扑到棺前。
只见已经停放数日的尸身上下浮肿发红,口鼻均有带血液的泡沫流出,舌头渐伸……不忍目睹!
榆娘手持点燃的三炷香,战战兢兢地绕着棺材转了一圈,“姑爷,今日是您的头七,您若回来可不要计较,小姐只是想再看看您,为您梳理一番,好让您整齐上路。”
冯家平日没有什么供奉,家中未备香炉。
榆娘之后便跑出屋子,拿碗在院中抓了些土装满,代替香炉,插上香,摆放在墙边那张原本用来待客的桌子上。又取了个铁盆,开始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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