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看着王二毛一脸的茫然,不禁好笑。
这个夫君脑子是灵光,只是里面预装进去的东西太少,现在,只能慢慢点塞。好在这些天接触下来,她发现王二毛特别欢喜听故事,而且记性相当好,只是需要注意控制好辰光,不能无轨电车开出去就野豁豁,适当的时候,就要踩一脚刹车。
“张元济,字筱斋,号菊生,是个浙江人。大家尊称他菊老,就是从他的号而来。清朝光绪帝,菊老中进士,任职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而这个时期,是阿拉中国人思想启蒙的重要时期,工业救国,教育救国,洋务运动,各种思潮翻涌,他也不可避免地参加了维新运动,但是戊戌政变最终失败,他受到牵连,被清政府革职。此后,虽然慈禧太后有过特旨起复,但他已经对积弱无能的清皇朝失望透顶,就称病婉拒了。”
戊戌变法!
王二毛是听说过的,康有为、谭嗣同,六君子的这些人,都是他师父千面子嘴巴里的大英雄。这个菊老能跟他们并肩作战,可想而知,是要有多少大的立身!
俗话讲得好,与虎同眠,没有善兽。
在他的印象里,这桩事体离现在怕不是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这个张元济,难道已经是个八九十岁的垂垂老者?英雄迟暮,他的脑子、胆气,还能够用?
他自顾自的想着,听香香继续讲。
“从朝廷出来之后,菊老到了上海,开始了他教育救国的实务工作。办译书院,办公学,他总理的南洋公学,就是现在的上海交通大学,是阿拉中国人自家办的第一所大学。”
徐家汇的交大?
王二毛当然是晓得的,这是上海滩上鼎鼎有名的最高学府。
“然后,他接手商务印书馆,做过出版、刊印,参加过保路运动、新文化运动,这些许许多多的事体,侬可能一记头没啥概念,我现在只讲一句话,侬就能晓得他对阿拉中国人做出过多少大的贡献了。”
一句话就能概括?
王二毛不相信。
香香讲到这里,不禁有些骄傲,眼里闪着光,声音也清亮了起来。
“在中国,想读书识字有文化,就要用到教科书,而现在学堂里的教科书,十本里面至少有七八本,是他带人一道编写的!”
王二毛听得清爽,这句话讲得也相当明白,他眼睛巴登巴登翻了翻。
“商务印书馆,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又哪能呢?”
香香看他一下子不能理解,只好再耐心点解释。
“印书,卖书,的确是门生意。但侬不要忘记特,我刚刚讲的,还有一个最最至关重要的信息,这些教科书,大部分是他带人一道编写的。这就是一桩了不得的事体!”
“了不起在哪里?”
王二毛不懂了。
从古至今,只要是书,总是由人写的,能写书的人,自然比普通老百姓要来赛点,讲到了不起,除非他写的是流传千古的名着,或者是能颂传不朽的诗句。秦辞汉赋,唐诗宋词,这里面有多多少少来赛的人,但也不是人人都了不起。更何况,还从没听到过一个写教科书的能名留青史呢。
谭秋萍看他在这方面像似没有丝毫灵气,这话题又离今朝要谈的事体远开八只脚,不耐烦了。
“跟侬讲了不起,那就是了不起!侬…… 孔子晓得伐?”
孔子?
那肯定是晓得的呀!
王二毛别过头来看了看她,“孔夫子是古今的圣人,侬想讲啥?”
谭秋萍的眉毛又是一挑,王二毛有点吓势势。
“孔夫子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他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不为别呃,就为大家懂得的道理全部都是从他的书上读来。换而言之,菊老做的,跟孔老夫子没啥两样,他的受众面更广,讲到的道理更加多。不管侬家里有没有钞票,一本书从书店买来,毛铜钿就能开始识字懂道理。侬讲,他是不是了不起?”
王二毛嘴巴瘪了瘪,这话是有点道理,但要硬扳也不是不行,只是对过的眉毛又开始跳发跳发,想想还是闷进算了。
“好了好了,这人既然像侬讲得这么了不起,那全中国的人应该都听他的话才是。阿拉只当他只要出面,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体。香香,侬来讲一讲为啥褚民谊连他的门都进不去吧,如果是真心请不动,那阿拉就可以先排除这条线了。”
香香一笑,“这个要请谭姐姐来讲,老同盟会的事体,她比我清爽得多。”
王二毛无奈,只好看向谭秋萍,见她眉毛已经摆平,只是有点得意洋洋,脸上笑嘻嘻。
“菊老是上海滩的老资格,同盟会里的这点人,有一半以上跟他都是以学生自居。但他并没有加入过同盟会,只是受邀在政府任过几年虚职。像宋教仁、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这批人,跟他的关系也是相当好。只是后几年里,国民党内争斗不断,再后来,蒋光榔头发动中山舰事变,然后又开始清党,在这之后,菊老便淡出政界,专心搞他的出版业了。日本人侵占上海之后,几次三番请他出山,马屁拍足势形,他不为所动,连商务印书馆都没向伪政府注册,更不用讲汪精卫这边派人来送礼谈事了。听说有一次,汪精卫托人送了本书,想请他在上面提字,没想到被老头子直接扔了出来,同时扔出来的,还有一件日本女人穿的和服……”
谭秋萍讲到这里,王二毛已经浑忘了看她的两道眉毛,摒不牢哈哈大笑起来。
谭秋萍自家也是讲得痛快,“送礼来的人弄得灰头土脸,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幅字,上面写着:书生自有意气,亡国永不为奴!”
听到这里,王二毛不禁一拍大腿。
“讲得好!”
香香跟着讲,“所以啊,以他的这种脾气,褚民谊想要搬他出山,侬讲,搬得动伐?”
确实是!
王二毛听了个故事,但是断了条线索,心里倒是十分畅快,只是回过头来,接下去,又该怎么办呢?褚民谊还会寻到啥人?
他看了看谭秋萍,又看了看香香,再去看了看墙上的挂壁钟,已经快七点了。
等等!
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火车站里顾明城讲过的一句话,这事体,有蹊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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