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义把从上海买的礼品放下,张好仁就撵他们走,让他们回家休息,还特意叮嘱不要接张之薇的电话,不要给一分钱。
张之义看了一眼张之薇和容非,扭头走了。
早晨庄敬难得睡到八点才醒,看到张之义坐在餐桌边上看书,是她在上海买的《次第花开》。
两个人商量好去附近吃早点,庄敬特意穿了一件在上海新买的五件改良旗袍裙之一,往楼下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要去赴一场约会的甜滋滋的感觉。
两个人手牵手往外走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遇到了买早点回来的李云程,告诉他们中午请两边亲家一起吃饭,让他们别做午饭了。
张之义不太想搭理李云程,在鼻腔里哼哼两声算是答应。李云程看了他两眼,问庄敬:“又闹上别扭了?”
庄敬轻轻地摇摇头,示意他别多说话,李云程学着庄敬摇摇头,感叹着:“行,这领导范儿不错,继续发扬光大。”
张之义看都不看他,庄敬打圆场:“他这是青春期延迟发生,你别往心里去。”
李云程难得哈哈大笑,他第一次听说青春期延迟到五十多岁发生。
中午饭有李自勤父母在,吃得气氛和谐,宾主尽欢。李自勤的父亲喝得有点儿多,拉着张之义干杯:“亲家,咱们可是天定的亲家,我儿子对蓁蓁可不是一般地上心,从蓁蓁八岁开始就辅导她写作业,我们家秋天的第一个嫩玉米那一定是给蓁蓁的,一年养的鸡不够蓁蓁寒暑假吃。结婚前回家给我们全家人开会,要求我们都得对蓁蓁好,说蓁蓁妈在婆婆家受了半辈子气,蓁蓁都有心理阴影了。亲家,你放心,我们全家都关心蓁蓁,大小事都听蓁蓁的。让媳妇受气,老李家人不会做那样的事。你看我老婆,看云程媳妇,那都是当家说了算。”用胶东口音说这番话,听起来特别有爱。
李自勤尴尬地低头不说话,他母亲解释:“他爸,儿子不是说的蓁蓁妈受气了半辈子,说的是忍让了半辈子,主要是小姑子的事,不是婆婆的事。”
高晓佳眨了眨眼,举起酒杯:“庄姐,张哥,我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帮我介绍到了这么一个好人家。”
张之义干了杯中酒,又倒上:“晓佳,我单独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庄敬和蓁蓁的照顾。”
喝完酒,张之义笑了笑,看着尴尬的李自勤,温和地说:“没什么,我的确做得不好,事实比你们了解得更严重。”说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湿润起来,声音有点儿变调,他咳了又咳,说:“来,咱们为我的女儿蓁蓁嫁到一个明事理,人人善良的家庭中干一杯。”
李自勤急忙给他倒满酒,张之义看着他满脸的心虚,不在意地挥挥手:“自勤比我做得好,家里事处理得比我有水平。”
下午四点半,午睡醒来,张之义打电话给张蓁蓁,让她单独出来和父母一起吃个晚饭。张蓁蓁上午在幼儿园和贾滨滨研究食谱,中午没有到李云程家吃饭,下午在家里写论文写得烦躁不安时,接到父亲的电话,就提出吃贵的吃好的,安慰自己受伤的大脑。
安安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妻子女儿翻菜单,边看边互相开玩笑,张之义感觉自己很多年没有单独和她们一起吃过饭了,逢大的节假日会有大家庭聚餐,周末回父母家吃饭,尤其是容非上高中的三年,每逢周末他都要开车带容非去上舞蹈课,当时他不明白这应该是容非父亲的事情,他一个人的角色错位,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容非爸爸对他的意见由来已久,他以前不屑地认为这人不懂得感恩,现在才明白是他错了。不是他有担当,是他糊涂。在他带着容非四处比赛上舞蹈课的时候,却缺席了女儿的成长过程。高考、报志愿,都是女儿在庄敬和李自勤的帮助下完成的,他以女儿独立性强为荣,却不知道这份独立性背后是与他感情上的疏离。
蓁蓁上大一的寒假,是庄敬结婚后第一次回陕西过年,问他去不去,他坚决地说去,但是母亲让他接送容非,他答应后只是电话告知了庄敬,庄敬听完没有说话就挂了电话,当时心里一定是失望的。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初二以后就基本没有接送过了。
想着想着,红了眼圈。蓁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爸爸,你怎么了?”
张之义揉了揉脸:“蓁蓁,你长得太快了,爸爸什么都没有做,你就长大了,都要做母亲了。”停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蓁蓁,爸爸认真地向你道歉,对不起,没有好好照顾你。”
蓁蓁看着他,弯了弯嘴角:“爸爸,没事儿,我有妈妈,还有李自勤。从初三开始,李自勤就陪在我身边,这对我很重要。初中时我很讨厌你事事偏袒姑姑和容非,妈妈不让我怨你,让我不要为别人的不懂事和幼稚买单,要让自己活得幸福,活得快乐,活得值。”
正说着,之薇打来了电话,在张之义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庄敬已经毫不犹豫地关了自己的手机。
“哥哥,亲哥,你现在必须把钱打过来。我给你说实话吧,容非要还信用卡,你总不能让孩子因为还不上信用卡而上黑名单吧。”理所应当的语气臊得张之义的脸有点儿发烧,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手里真的没钱,钱都在蓁蓁妈手里,我哪还有脸跟蓁蓁妈要钱啊!”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之薇却听着是托词,语气更加不友善:“你让庄敬把钱打过来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打,我们以后也别来往了。”说完不等他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庄敬低头吃菜,不看他。张之义想起来,每次母亲找茬发脾气时,庄敬都是低着头吃东西,一句话不说。以前他心里感谢她的退让,现在想来她心里也会感到委屈吧,这种无处诉说的委屈慢慢地就变成了冷漠和疏离。
庄敬关了手机,张之薇用胡玉瑾的电话找到了蓁蓁,蓁蓁按下外放键,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张蓁蓁,你妈长本事了,竟然把手机关了。你告诉她,让她有本事一辈子不要开机,一个乡下土包子,得意什么。你告诉你妈,让她立刻马上把钱打过来,不然我就让容非拆散你和李自勤。李自勤早就喜欢上容非了,容非看在你们姐妹的情分上,才让着你,别不知好歹。”一个人说了半天,听不到回音,张之薇声音更大起来:“喂,喂,张蓁蓁你说话,不然我就给李自勤打电话。”蓁蓁就是一声不吭,张之薇只好挂了电话。
庄敬仍然低着头,张蓁蓁定定地看着他,张之义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他勉强张开嘴:“庄敬,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庄敬放下筷子,喝了口水,语气悠然:“说什么,怎么说?你是没见过,还是没听过。人的一辈子很短,我虽然在婆媳姑嫂关系上吃了点儿苦,但作为反面案例教育了我女儿我女婿啊,我女儿幸福就行,就当我吃了两辈子的苦受了两辈子的气好了。李自勤怎么做的,你也看到了,别的都不重要。我早就不在乎了。”
张蓁蓁眼睛酸涩:“妈妈,勤哥承诺过,让我结婚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我在家里横着走。”
庄敬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在自勤面前乖得跟小猫似的,还横着走,你知道怎么横吗?”
蓁蓁脸不明所以地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不会。”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如果让我不开心,我会横的。”
看着女儿脸上升腾起粉红色,张之义意识到,女人向丈夫抱怨,也是一种撒娇和示弱,希望丈夫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刚结婚的时候,庄敬也向他抱怨过母亲和妹妹对她态度不好,他觉得都是小事,不耐烦地训斥“你怎么这么多事”,后来庄敬再也没有抱怨过,但是越来越回避与母亲、妹妹打交道,想来这是她无奈之下选择的自保方式。他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想着,总是亲人,能让就让,能帮就帮。”
张蓁蓁嗤之以鼻,语气十分不屑:“这不是亲人,是吸血鬼,这样的亲人,还不如没有。你那不是让,是助纣为虐。”
张之义心里难受了一下子,想反驳,看了看低头敛眉盯着茶水的庄敬,叹息了一声,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做一个丈夫应该做的。在你母亲和妹妹伤害妈妈的时候,你不制止,就是帮凶,一个帮凶有什么资格说爱。”
张之义看着不动声色的庄敬,知道她认可了女儿的这番说辞,耐着性子问道:“庄敬,你也这么认为吗?”
庄敬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是的,是瞥了他一眼,不是看,这一眼让他心头微颤:“当别人打我的时候,你不仅没有制止,还阻止我反抗,你说是不是帮凶?”
吃完饭走到饭店一楼大厅,张蓁蓁一眼发现李自勤在大厅沙发上坐着,高兴地小跑过去:“勤哥,我想你了。”
李自勤摸了摸她的头顶:“一天没见面,我也想你了。今天过得开心吗?”
庄敬打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体会到办公室年轻人说的“被喂狗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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