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和俘虏们低着头,在看守们恶狠狠的叱骂与鞭挞中踩着厚厚的泥浆,呲牙咧嘴地推着陷进泥坑里的囚车。此前古斯塔夫公爵一直信守承诺,给了他们贵族的战俘待遇,直到他们被转交给塞连皇帝率领的部队。古斯塔夫公爵的快速机动部队接到了新的命令,他们无法再携带战俘行动了。而劳伦斯也不得不接受更悲惨的命运,和其他战俘一起忍受着看守的虐待。
塞连人的无情鞭挞在劳伦斯背后留下的伤口已经和他黑色的布衫粘在了一起,只是抬起胳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唯一让他稍感庆幸的便是比起其他俘虏,他和唐纳德好歹享受了几天的优待。
那些被腓特烈三世手下抓获的俘虏,都遭受了更残忍的折磨。似乎是有意留他们一命以供塞连军官们消遣,那些蜷缩在囚车里的战俘几乎都被折磨到了连自尽都办不到的地步。轻者遍体鳞伤,重者缺肢断腿,他们的伤口都因感染而溃烂了,有些人甚至已经神智不清,开始胡言乱语。苍蝇在他们耳边嗡嗡作响,不时飞到他们肿胀的伤口上、充血的脚趾上、空洞的眼窝里。比腐尸味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一直在往劳伦斯鼻子里钻,提醒他赶紧动弹起来,让看守意识到他们尚有被利用的价值,不至于被扔进尸体坑里等死。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命不久矣了。劳伦斯绝望地呻吟了一声,用力揪了揪布衫,试图去挠背上的伤口,让自己舒服一点。
“忍住,兄弟。”唐纳德用被铐住的双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一旦伤口感染,你也会被处理掉的。”
劳伦斯斜眼看了看他身旁的囚车,里面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骑士,他是一车战俘中唯一没有戴上镣铐的人,因为他已经不省人事。劳伦斯甚至从他头上锯齿状的伤口中看到了淡粉色的大脑。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吓得劳伦斯一哆嗦,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又工作了一会,前方传来了看守略带愤怒的咕哝声,劳伦斯觉得他应该是在和什么人争论。尽管他听不懂塞连方言,也可以从凶恶的语气中感受到愤怒与无奈。
“他说啥呢?”劳伦斯小声问道。
“总之不是啥好事,他的方言太拗口了,我只能隐约听出他提到了敌人和增援什么的。”唐纳德抿着嘴,悲观地回答道。
“是咱们的军队来了?”
“应该不是,兰斯的主力部队都被消灭了。”唐纳德紧锁着眉头,“难道是奥兰多公爵?也只可能是他的军队了。”
劳伦斯没有说话,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某种直觉告诉他,奥兰多公爵也许不愿出手拯救兰斯,但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
“嘘,看守来了。”唐纳德戳了戳劳伦斯的胳膊,小声把他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你们这群幸运的畜生,”那看守操着蹩脚的通用语咒骂道:“古斯塔夫公爵要我们以最快速度把你们带到前线去。你们,还能动弹的,别推车了。去囚车里和那些蠢驴待在一起,运气好的话,你们很快就能解脱了。”
囚车里的战俘们听到了这个消息,眼中涌现出炙热的光芒。他们用溃烂的手指和脚趾勾住了囚笼的栅栏,努力把脸伸向车外,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在饱饮了最纯粹的痛苦后,大多数人的人性与理智已经荡然无存。战俘们突然爆发出的骚动让看守被吓了一跳,原来自诩优雅高贵的兰斯人也可以比被赶进斗兽场的奴隶更像野兽。想到这,看守便咧嘴笑了笑,待囚犯们折腾够了,他才对着囚笼抽了两鞭,在痛呼声与惊叫声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囚车在碎石路上咔嗒咔嗒地前行着,劳伦斯的目光看向后方。错不了,那是仍在燃烧的克里亚诺堡垒,所以说,所谓的前线就是王都附近吗?
“如果再向南前进的话,咱们最好祈祷塞连人赶紧拿下王都。”唐纳德哭丧着脸,苦笑着问道:“你说咱们会不会被带去当炮灰,用来消耗城防军的箭矢?还有什么会比被自己人生吞活剥更惨的吗?嗯?”
“也许还真有。”劳伦斯抿着嘴沮丧地答道:“我听说塞连人缺乏补给,所以你最好祈祷他们不缺肉吃。”
唐纳德的心跳都顿了一拍,他不敢再顺着劳伦斯的思路想象下去了。
沉默让囚车里的气氛更压抑了。
“闭嘴!”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战俘瞪大眼睛吼道:“我们得反抗!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咱们联手…”
“那得先脱掉这些枷锁。”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兵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就算没有枷锁,我们也不可能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打倒看守。你当塞连人都是傻子吗?好好想想为什么咱们每天只能领到半块馊面包。”
说到这,劳伦斯的肚子又开始叫了。饥饿的感觉如影随形,不管他怎么转移注意力,四肢酸软无力的感觉都不会被忽略。某个看守曾充满恶趣味地说,战俘们其实并不缺乏食物,他们身旁的战友就是新鲜的肉排,虽然有的地方已经腐烂变质了,但总归也算是可以果腹的食物,只是目前无人有勇气去品尝人肉的滋味,尤其是活人的肉。
似乎是意识到了大喊大叫也会消耗体力,囚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劳伦斯躺在唐纳德身边,望着深青色的天空发呆。他努力让自己相信面包和自由总会有的,但在内心深处,他觉得救赎已经遥不可及了。
囚车的轮子碾过了一块石头,颠得整个笼子都晃了起来。劳伦斯被甩向布满尖刺的栅栏,一阵剧痛让他张大了嘴,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他感觉一根尖刺插进了后腰,并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唐纳德艰难地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呼喊着看守。
也许是车轮被撞歪了,囚车慢慢停了下来,几个看守骂骂咧咧地下车向车轮走去,并不理会唐纳德嘶哑的呼喊。那倒霉的家伙已经没救了,看守们没有多余的善心和药品来救治一个几乎死定了的战俘。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敲打了半天车轮的看守们只好点着火把,把囚车扔在路上扎营去了。尽管唐纳德一直在用衣衫揉成的布团按着劳伦斯的伤口,但劳伦斯的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失血和饥饿让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也许自己一死,就能回到故乡了,囚笼里的人也能鼓起勇气饱餐一顿。他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从没走运过,或许不是因为自己太倒霉,而是单纯的被这个世界厌恶。谁知道呢,也许只有神才清楚他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不管了,反正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直到他感觉一只温热细腻的手抓住了他僵硬冰冷的胳膊,这让他困惑地睁开了眼。借着昏暗的月光,劳伦斯看到囚笼外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苍白脸庞。她的嘴唇无声地说着什么,随后便消失在了他有限的视野中。
“咔嗒”一声脆响,所有战俘都屏住了呼吸。囚笼被打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溜了进来,直奔奄奄一息的劳伦斯而来。她无视了囚车里的恶臭,毫不在意污血弄脏了她的衣衫。她解下发带,将它当成简易的绷带包扎在劳伦斯的伤口上。她做完了这一切,又用一根长长的银针捅进了劳伦斯的脚镣里。十几秒后又是“咔嗒”一声,脚镣也被打开了。
囚车瞬间安静下来,呻吟声和昆虫的嗡鸣声消失了,就连风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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