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来,科斯少爷始终都在犹豫不决着,要不要再派人去打听打听情况。这段时间,他的头痛折磨得他快要疯了。先是他派人雇佣的杀手失联了,现在又是父亲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原本一周抵达自由之城的行程缩短到了五天。他知道那些杀手不会拿了钱不干活,可是,假如他们还没动手呢?确实有这个可能,一旦那位骑士与父亲见面,他的人生就彻底玩完了。
他想做点小动作,派人去打探消息,如果那个骑士真的还没死,就再给杀手追加赏金,让他们赶紧动手。但他甚至不能使唤随行侍从中地位最低的马童。罗德尼此行只带了他最忠诚、最得力的手下,这些只服从商会会长命令的蠢奴才不可能替他保守秘密的。
终于,马车停在了自由之城郊外,因为调回城市的军队封锁了城门的缘故,一行人只能徒步进入自由之城。于是在父亲有些不耐烦的凝视下,科斯提着手提箱,腋下夹着他的外套和手杖下了马车。他这副模样仿佛是来自由之城旅行似的,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正在徒步前往地狱。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来到父亲身边,不敢与任何一个仆从对视,怕他们看出他的忐忑。
冷静,冷静点…科斯一边安慰自己还有备用计划,一边跟上了父亲的步伐。
好在罗德尼没有太在意小儿子不太自然的神态,因为紧闭的城门和连绵的营帐已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些士兵正在城外的空地上操练,几十具尸体被吊在城墙上,从皮肤尚未腐烂发臭的情况来看,这些倒霉蛋的死亡时间应该没超过两天。
“以往的自由之城不会出现这么多现行犯。”罗德尼没来由地念叨了一句,他的眼神飘忽不定,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也变得更加深沉。
“我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你留在我身边。”
科斯还没来得及迈出脚,就被罗德尼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命令给拴在了原地。他似乎还没意识到,从他走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是的,在罗德尼看来,与西境的独裁者会面,绝对不会是性质单纯的交涉,或谈判。毫无疑问,奥兰多公爵是兰斯,乃至整片大陆上最危险的贵族,当其他兰斯贵族为了有限的荣誉和利益争权时,奥兰多公爵将恶魔赶回了堕落深渊。他能活到现在,并继续掌管西境,就已经代表他比任何一个贵族都冷血且多谋了。罗德尼在以前就想过,如果换做是自己坐在西境独裁者的宝座上,那他的身份就不光得是成功的商人,至少后面还要加上“老辣的政客”、“剥皮拆骨的恶霸”、“百战百胜的战神”等一连串头衔。身为商会会长,没人比罗德尼更清楚独裁者所背负的重担了。光是每个月签署合作协议,与掌握实权的贵族和气生财这种压力,都是把“何不食肉糜”挂在嘴边的,养尊处优的小儿子所无法想象的。
人都是在成长的,科斯也不例外。这个花花公子已经开始老老实实打理生意了,这是一个好兆头,但他老实的过头了。也就是说,对罗德尼而言,这可以称得上一点安慰,但绝对算不得半点解脱。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人多了去,如果小儿子没学会该怎么用其他手段将商品的利益最大化,那他拼了命打下的江山一定会在日后被他的老对手们吞并的。
罗德尼宁可敞开金库,把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分给穷人落个好名声,也不愿意让对手商会从他这捞半个子。他年轻时得罪的人太多了,如果小儿子不能在他死前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他最恐惧的噩梦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正因如此,罗德尼在前阵子给科斯恶补商人常识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端倪——科斯的生意似乎不是他自己打理的。
罗德尼不相信做简单算术题都得掰指头的小儿子突然有了一双精明商人的锐眼。具体点说,在和平年代大量囤积粮食是每个稍有常识的商人都公认的,费力不讨好的行为——一来粮食的价格走向不易被人为操控,二来陈年粮食不像香料那样保值。但偏偏塞连和兰斯开战了,而且兰斯因战败闹起了饥荒,粮价一下翻了好几倍,即使教会发放了一些救济粮,面粉等主要食材还是供不应求。这绝不可能是科斯突然开了窍,而是有人在替他出谋划策。多疑的罗德尼很清楚,在战争爆发前拿出手头所有资源收购粮食需要多么老辣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如果没有完善的情报系统支援,也缺乏军事与政治的相关知识,再怎么大胆的赌徒也不敢把全部身家押在一份没人看好的筹码上。科斯应该得到了某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帮助,毫无疑问。而罗德尼尚不清楚这个神秘人帮助他的小儿子是何居心。
长子的死,会不会和科斯有关呢?如果那个神秘人能预知到兰斯会战败,那他帮科斯隐藏一些小动作岂不是易如反掌?罗德尼不敢往下想了,假如科斯真的为了商会会长的位子暗杀了自己的兄弟呢?他会不会在接管商会后把匕首对准自己的父亲呢?
俗话说家贼难防,罗德尼不愿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性,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暂时给了科斯代理会长的头衔,却没有给他任何实权。这次西境之行,他也只带了不可能被科斯收买的仆人和护卫。
总之,在确认凶手另有其人前,罗德尼还不敢放松警惕。现在,科斯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加深了他的怀疑。科斯看着父亲,收回脚步的时候冲他笑了笑,笑里有些无奈。
“走。”
戴上假发的罗德尼并不显老,他脚下的步子快而稳,片刻就到了人声鼎沸的城门口。一些眼色不错的穷鬼主动为看上去就气势非凡的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通道。他们大多是在偏远地区倒卖香料和小物件的二道贩子,这些人已经向守在门前的卫兵抱怨了好几个钟头,现在他们只想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办法说服守卫打开城门。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开城门?”科斯抢先一步来到了守卫面前提出了问题。
“不清楚,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守好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如果我们得到上头的许可,会第一时间打开城门的。”
“行行好吧老爷,我们都是贩盐的行商,如果不能尽快去城里进货,我们一家…”
“这关我什么事?我们只是服从命令。”
科斯脸色有些难看,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金币,瞅准机会就要往守卫怀里塞。
“请您务必通融一下,这些钱…”
科斯话还没说完,守卫们便举起长戟围了上来。
“退后!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
科斯好像被吓坏了,他的手一哆嗦,一把金币就哗啦一声撒在了地上。按照惯例,这时候守卫们应该会驱散围观群众,扑上去捡钱才对,但守卫们的警戒动作没受到一丝影响。这不对劲,罗德尼也意识到城里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虽然科斯看起来很紧张,面对数把戟锋全身都在颤抖,但他只是在尽力掩饰内心的窃喜。守卫的态度越坚决,说明城内的形势越糟糕,他巴不得城门这辈子都不会再次打开。
但莱特一家都有着一脉相承的自私算计和精明头脑。之所以默许科斯上前询问情况,只是罗德尼为了方便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估算城内形势和公爵态度的伪装而已。
不会是什么小事。罗德尼记得上次有军队封锁自由之城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上次封城是为了镇压大规模暴乱,其可怕之处就在于城内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到处都是死人和鲜血,如果躲在屋里,他们便撞开房门,把任何可疑人物从被窝里拖出来,刺穿衣柜和床板,掘地三尺。封城的第三天,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与公爵作对是什么下场——六千多个罪行较轻的毛贼被当场处决;一千多恶贯满盈的小头目被迫承受五年到十五年之间的苦刑,然后被绑在地行龙后面,拼命地跑,直到心脏迸裂…
确实很可怕。罗德尼在年轻时就看过手下送来的报告,读完只有寥寥几笔的信件,他就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亲自去西境谈生意。但现在,他食言了。愤怒与悲伤激发了他心底沉睡已久的勇气,他怀着赌命的心态对命运发起了最后一次挑战。
“莱特商会会长,莱特·罗德尼,前来拜访西境的统治者罗兰·杜·奥兰多公爵。”他的声调不卑不亢,既不生硬,也不带任何请求的意味。
在西境,奥兰多公爵就是活着的神明,他高高在上,掌握一切。但罗德尼凭借自己掌握的财富,有资格直呼公爵的大名,他也确信,区区一道禁令,挡不住他面见公爵的脚步。
因为他掌握着能买下半个大陆的财富,而他眼前的士兵们,只是一群将信仰寄托在高傲偶像上的愚钝畜生。
就和拜倒在教皇裙下的兰斯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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