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就那样狼狈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谢棋。

    谢棋看了一眼谢云,问道,“兄长,令姿怎么说?今天是不是归家来?”

    “除夕,她自然是要回来的。”谢云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回了屋子。

    湿了的衣裳紧紧贴在皮肤上,当真是冷。

    等到了傍晚,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好酒好菜,谢家众人坐在桌上,只等谢令姿来。

    周嫦今坐了半柱香,脸色不虞。

    “当真是翅膀硬了,架子也大了起来!竟然叫我们长辈等她一个!当真是不知好歹!”

    谢吴征轻咳了一声,周嫦今便没了声音。

    “今日除夕,你好歹少说两句吧。”

    周嫦今没说话了,却仍旧一脸不高兴。

    等到小丫鬟开口唱道,“和安县主到了!”

    谢令姿便慢慢走了进来,对这厅堂打量了一圈。

    如今回谢府,是一次比一次更像陌生人了。

    而谢云说的将军府内里落败,也不是假话。

    从前屋中那样多的陈设摆件,竟只剩下廖廖几样。

    谢令姿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坐了下来。

    “谢令姿,你来的这样晚也就算了,还不给父母请安,这像话吗?”

    周嫦今忍不住开口。

    谢令姿抬眼看向周嫦今,淡然问道,“父亲今日叫我归家,是来给我立规矩的吗?”

    谢吴征便“嗐”了一声,“夫人,令姿如今身份,不必像从前那些给你我请安,何况今天是除夕夜,非得纠结那些繁文缛节做甚!”

    “既然人齐了,那就用饭吧!”

    谢云忽然挑衅般地哼笑一声,指着坐席上的空座位。

    “父亲,人哪里就齐了呢?”

    “您忘记小宜了吗?”

    谢吴征皱了皱眉,“提她做甚!”

    谢棋脸色也不大好。

    倒是周嫦今神色动容,“阿云,如今也只有你肯记得你妹妹了。”

    谢云脸上带了些痛心,“虽然小宜做了错事,可若是儿子发现,带回来慢慢教育也就是了。”

    “手足兄妹,怎舍得骨肉相残呢?”

    谢吴征皱着眉去看谢令姿的反应,见她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挟了一筷子猪耳,沾了沾红油碟子,送入口中,好像根本没听明白谢云在说她一般。

    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

    “谢云,你今日怎么也多话起来?”

    谢吴征略显不满。

    如今将军府只有谢云一个可堪重用的儿子,谢吴征别无选择,只能对他好好培养。

    谢云扯了扯嘴角,“父亲不知,我这妹妹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得紧,今日因着一个奴婢便朝我泼冷茶,明日还不知要如何对我们将军府呢!”

    “将军府当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我比不上她府上的一个贱婢!”

    谢棋紧紧皱眉。

    周嫦今将筷子重重一搁。

    “放肆。”

    “谢令姿,你不孝父母,不悌兄长,是当我们都死了吗!”

    谢令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饭菜,有些嘲讽地看向谢云。

    从前谢云还会装成一副和善风雅的模样,如今竟也会这样跳脚了。

    怎么,装不下去了么?

    “怎么,兄长调戏我府上的姑娘,还要我给你搭个戏台,叫府上所有人都来瞧你的丑态么?”

    “你!你!你怎么说话这样尖酸刻薄!”谢云指着谢令姿,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谢令姿慢慢起身,“我本也想给兄长留个面子,不提此事,是兄长自己不要的。”

    “如今饭也吃了,我便不多留了。”

    谢令姿起身离去,在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回眸一笑。

    “对了,家中铺子如果做不下去了,我叫人去买了罢。”

    “你!”周嫦今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谢吴征抬起眼,比周嫦今冷静得多。

    “好,父亲知道你的好意。”

    如今将军府什么情况,谢吴征心里也清楚。

    只是……如今将军府并无子嗣可倚靠,唯有谢令姿前途光明,将军府不能跟她作对。

    何况,这丫头虽与将军府离心,但到底与将军府一体。

    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让她挂心将军府的机会。

    谢令姿离开将军府门口,叹了口气。

    她仰头望着天空,今夜,天上多了许多孔明灯。

    除夕之夜,本该亲人团圆。

    可如今,她却落得这个地步。

    谢令姿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就算流言消散,她亦救过谢棋性命,可人心中的偏见却并非一日便能消除,看谢家人,怕是这一辈子……都再难与她和解。

    她又何尝不是呢?

    阖家团圆之日,谢令姿一人孤零零游荡在街上。

    邻里总有穿着新衣的孩童聚在一起放鞭炮,捂着耳朵笑闹着跑远。

    而很远的天上,烟花绚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极了。

    谢令姿看着,竟生出些许惆怅来。

    可于烟火之间,谢令姿却看见那人清俊的眉眼。

    他穿着火红的新衣裳,将他的眉眼衬得比往日更加生动。

    在烟火照耀中,带着笑容一步一步朝谢令姿走来。

    火光照在他身上,折射出点点银光。

    那是衣衫上的银丝在亮。

    也亮了谢令姿的整个心房。

    “令姿,回家吃饭了。”

    谢令姿眼睛有些酸涩,心里却鼓鼓囊囊的。

    钟离政朝着谢令姿伸出了手,谢令姿只看了一眼,便握了上去。

    就这样,钟离政牵着谢令姿,一步一步走上了马车。

    等坐到马车上,谢令姿才问道,“去哪儿?”

    “县主府。”

    “令姿便赏个脸,陪我一同过除夕,可好?”

    钟离政不问她为何孤身一人,也不问她为何没在将军府。

    他都明白,但不会开口挑明。

    毕竟,今夜本就是欢喜的日子,为何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破坏今天这一点小小的圆满呢?

    回到县主府,钟离政早就叫人吩咐过,入眼的是穿着簇新的丫鬟,喜鹊青鸾在两侧,见了谢令姿,便喊道,“县主回府啦!”

    谢令姿被簇拥着坐上了最大的一桌,钟离政满眼笑意地看着她。

    桌上是热腾腾的、她爱吃的饭菜。

    丫鬟们嬉笑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喜鹊笑得高兴,指着天空对谢令姿道,“县主!您快瞧!”

    谢令姿看过去的一霎那,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而后是两朵、三朵……又大又绚烂。

    谢令姿笑起来。

    这世上总有烟花会为她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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