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知道了李灵运的打算,自然是赞同的。

    为此,他在李灵运离开的前一夜,拉着他讲起了当初捡到李灵运之后打听到的事情。

    比如,他们一家是从沿河村逃难而来的。

    李灵运的娘姓胡。

    他的祖母当年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他的祖父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主动结束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事情,尤其是他祖父当年的选择,哪怕对师父这种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也造成过相当大的震撼。

    这世道的悲哀与苦难,其实都写在了他这二徒弟的身上。

    本来,因为自家大徒弟出身大元皇族,而他二徒弟的家人又是因为王朝暴政而死。

    师父不想徒弟之间哪一天自相残杀,他就打算捂住这个秘密。

    但是现在。

    师父了解过李灵运的性情,相信这个徒弟是能分得清是非的,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李灵运清楚师父的想法,他也的确不会因此对大师姐生出怨恨。

    因为,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是病入膏肓的大元,而不是为天下治病的大师姐。

    可知道归知道。

    但是这一次,李灵运觉得师父的这份信任,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了。

    如果有的选,他不想要。

    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蛮不讲理,这样一肚子的悲伤与委屈,也能有一个地方去发泄。

    ……

    拜别了师父。

    李灵运带着些许钱财与干粮,踏上了下山的路。

    准确地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下山。

    毕竟,杏花村就在山下。

    但要说外面的世界,李灵运当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莫约两天的路程,他途经凤阳,这里是当年神火教的地盘。

    时间很快,小师弟也十岁了。

    李灵运来到神火教的遗址前,昔日豪华的朱家府邸已经成了废墟。

    荒废到,即使原本府门上贴着的封条已经脱落了,也不见有衙门的小吏将其换新。

    他走到其中,就看到瓦砾的地盘之中,仿佛残余着血迹,已经与地面融为了一体。

    李灵运又绕了一圈,折回来的时候,看到马儿正对着一处草地发出嘶鸣。

    他好奇之下将草皮挖开,从里面找到了一个卷轴。

    这卷轴摊开以后,里面竟然是一幅幅小人画像。

    “凤阳朱氏,第二十七代族长,朱五运”

    “有三子二女,长子……”

    这卷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上面的颜料也尤为神奇,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有脱落。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小师弟死去的家人。

    李灵运将其重新收好。

    若是到了小师弟应该知道身世的时候,再将其转交给小师弟。

    ……

    离开凤阳,接下来的路程再没有刻意的停留。

    一路走来,经过不少的城池与郊野。

    看到了往来络绎的商队,车上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奇珍奇宝。

    还有俯身躬耕的老农,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凉爽时劳作,酷暑时躲在树荫下乘凉。

    以及,林间光着屁股蛋撒欢追逐的孩童。

    “如果这就是山下的世界,那也足够精彩。”

    直至,一座大山出现在李灵运的面前。

    已经到了黄昏。

    夕阳正在挂在山尖上,残红的云霞悠悠远去,归来的鸟儿沿着一条笔直的轨迹飞过。

    这就是望阳山。

    李灵运取出那块麻布,对比着眼前的精致。

    有那么一瞬间,麻布上的血迹与夕阳重合,这里也就是此行的终点。

    “终于到了。”

    他再度催促着老马,以最快速度抵达山下,可惜天还是黑了。

    黑暗中,有一片灯火摇曳的小庄子格外显眼,看起来像是客栈。

    李灵运牵马过去,若是这里可以住店,那就明日再上山。

    客栈里的人听到了马嘶,确认不是流匪之后,立刻就有打着汗巾的小厮上前迎接。

    “这位客官,住店还是歇脚?”

    “请问,这有什么差别。”

    “住店的话,三十文,如果还要包草料,那就五十文。歇脚就不收钱,只要帮着干点活就好,白让你住一晚,明日再给你备一天的干粮再上路。”

    闻言,李灵运眼神微动。

    “那就住店吧,马也帮我喂一下。”

    “好嘞!”

    ……

    走进客栈里面,一楼的大堂仍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喝酒。

    李灵运到柜台交钱时,看到柜台后面挂着一件老旧带血的麻衣,掌柜的找完钱,见他好奇就主动解释。

    “客官不知道了吧?这是李大人当年参军时,穿着走的麻衣,陪着他从南边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哩!李大人功成名就也不忘本,开了这么一间客栈,给走南送往的人提供方便,顺便积攒功德。”

    经掌柜的这么一说,之前那个“歇脚”的优待就可以理解了。

    这是因为淋过雨,所以就想替他人撑把伞。

    如果这样的人真的与自己有血缘关系,那么,李灵运确信自己也会为其感到骄傲。

    他打开包袱取钱,但是包袱内露出的一角麻布,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掌柜不动声色,收了钱之后面色如常。

    ……

    第二日。

    李灵运带上佩剑,沿着山道往上。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一座小土包,前头立着石碑。

    “先父李二狗之墓”

    碑文十分简短,小鼓包的周围也被清理得很干净。

    紧接着,碑文的下面又刻着诸多介绍,沿河人士,以及立碑的时间在康平九年……

    这下总算是没跑了。

    李灵运看着面前低矮的坟头,从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秉香与鼎炉,点燃之后进行了叩拜。

    他虽然不记得这位祖父了。

    只是,自己可以在当年活下来,俱是仰仗这些至亲的活命之恩。

    这份恩情永远不断。

    祭拜之后,他又守着剩下的焚香,直至全部化作了香灰才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李灵运身后的林子忽然发出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一个身着简袍,浓眉大眼,面相凶悍的男人走了出来。

    李灵运转头与其对视。

    他在对方的身上感受了与当日张无殇相似的气息,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标志。

    不等他开口,就见来者颤抖着抬起手指。

    “你是……是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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