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

    山脚下。

    今日是张煦娶亲的日子。

    他只跟李灵运学过几年的书法,兴许是天生就在这人一道上具备旁人没有的灵性。

    今年不到二十,落笔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这消息传到镇上,也让张煦在小范围内成为了各大媒人争相说亲的对象。

    不少人家看好张煦的未来,都想趁着这位书法奇才尚未发达时结缘,以求将来能分到他的几分文气。

    黄三丫这个当娘自是欢喜不得。

    她孤身拉扯着张煦长大,当然是问心无愧的。

    但这世道待女子太薄。

    尤其她还是一个和离的寡妇,前夫家是镇上的大户张家,因此时常觉得自己这个当娘的拖儿子后腿了。

    所以,在娶妻的人选上,黄三丫并不像寻常人家一样执着于“媒妁之言”。

    只让张煦自己找心仪的姑娘。

    最终,还是城里“胡秀才”家的姑娘更胜一筹。

    胡家姑娘本名胡桐,家里还有两个比她小的弟弟,打小就没了娘,而且胡秀才的身子也不好。

    所以,她这做长姐的又要承担娘的职责。

    在她的操持下,家中一切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街坊邻居也都夸赞胡桐贤惠能干。

    在知道张煦的事情之后,得知嫁到这家不会有公爹制衡,而且书法也算是文人墨客的一种,不失体面。

    胡桐与他爹一番合计,就决定要嫁给张煦。

    她的模样与身材底子本就不差,而且因为成长经历,心智比同龄女子要成熟许多。

    真要对付张煦这种小雏儿,用“信手拈来”形容那是一点都不过分。

    不出意外的。

    张煦某天夜里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睡在胡桐床边,而且就在她的闺房里。

    没有捉奸在床的难堪与胁迫。

    不过是胡桐的一句“我将此心寄煦郎,便是无怨又无悔”,就让这不经人事的少年拜倒在了石榴裙下。

    双方的婚事商议得很顺利。

    胡桐本就名声不错,而且他爹胡秀才在这村镇里也算是一位名士了。

    饱读诗书的岳父,因为才华看上了家境贫苦的穷女婿。

    这不正是戏曲中最喜闻乐见的桥段么。

    街坊邻居与乡里乡亲都是乐得恭喜的。

    黄三丫见过胡桐几次,这姑娘家进退有据的仪态与修养,而且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也让她不由赞叹这秀才人家的教养。

    莫说他家了,便是镇上的张家,能娶到这样的姑娘那都是高攀。

    从议定婚事到成婚佳礼,拢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李灵运今日带着李狼前来吃酒,一路上碰到不少相识的村民。

    对他称呼基本都是“李大先生”。

    而一旁的李狼,顺理成章就成了“李小先生”,应了当年的谶言。

    他的头发今日用冠带束起,却丝毫不能掩盖少年人的潇洒与俊俏。

    有人更是打趣:“李小先生这可比令师当年还要俊朗了!就是不知,将来会便宜谁,做了谁家的女婿,哈哈哈!”

    李狼外表看着成熟了,可内在仍然是一只社恐的二哈。

    除了在师父和师弟面前阳光开朗之外,他对别人依旧是那个无比青涩的大男孩。

    面对这等场景,只能故作高冷,假装自己听不见,实则不经意朝着他师父旁边靠去。

    二人的座次被排在正中,所以需绕过黄家的篱笆,从正门才可过去。

    入目所见,皆是一派红火的景象。

    李灵运能感觉到徒弟的不自在,于是把手搭在他肩上,对其进行安抚。

    作为一个曾经的狼孩,而且说话还比较结巴。

    大徒弟的社恐是情有可原的。

    李灵运也不会勉强李狼非得做出改变,反正他们家又没有王位要继承。

    就在快到门口了。

    李狼忽然停下脚步,李灵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就注视到其中一户人家。

    那家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一群体格强健的汉子直接冲了进去。

    李灵运思考了一下。

    顿时想起这是大徒弟“小童养媳”的家,那个名为柳窈的女娃,还有一个赌鬼爹。

    看样子,是赌鬼爹又惹事了。

    李狼生怕柳窈会吃亏,但又顾忌师父在这,而且正是他张煦兄弟大喜的日子。

    他如果闹事了,会让师父和张煦都很难堪。

    李灵运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拍了拍李狼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皱皱的二十两银票,还有用小绳子串起的小吊铜钱,塞到他手里。

    这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钱。

    李狼也知道。

    所以他立刻推辞:“师…师父,这不能。”

    “行了,小小年纪脸皮就得厚点,别学为师死要面子。师父今日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把事情做干净,反正咱们山上不缺一张嘴的粮食。”

    李灵运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李狼一把给推了出去。

    李狼这下也不纠结了,大步流星冲向柳家屋子。

    李灵运则转身迈过黄家大门,像是无事发生,遇到人便又成了待人和气的李大先生。

    待他落座之后,就看到张煦身着大红衣裳,与另外一个落落大方的红衣女子并行而来,照例是要给他敬酒的。

    乡下人成亲,在细节上没有城里人讲究。

    这对女子来说是好事。

    因为不用蒙着红盖头,空着肚子饿上一整天。

    但这秀才女儿直接与张煦一起抛头露面,哪怕在李灵运见证的诸多婚事里,这也是头一次。

    稀奇的是,到访的亲朋并未有人觉得不守规矩。

    反而盛赞胡桐落落大方。

    这很大程度上,就因为她是秀才的女儿,哪怕觉得她做的错了也没人敢质疑。

    因为,秀才再怎么说也是一种功名。

    胆敢质疑秀才的家教?

    这就得问问,你是哪块小饼干了。

    李灵运自己对秀才之女的身份并不感冒。

    但他从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这胡桐不是易与之辈。

    新婚大事,本来这焦点是独属于张煦一人的。

    但胡桐就能在这件事上让张煦对其退让,而且他看起来还甘之如饴,这就很不简单了。

    坦白来讲,李灵运自己没娶过亲,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样强势的女子对张煦而言,是福是祸。

    他看着坐在高堂之位上,笑得合不拢嘴的黄三丫,也只能寄希望于这是自己想多了。

    她为张煦吃了那么苦,受了那么多冷眼。

    如今孩子长大了,总不会在娶亲的事情上还犯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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