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围坐着吃过了饭,照例是要守岁的。

    不过,迅哥儿还小。

    没到亥时,他就已经犯困了。

    马氏习惯性地想要带这小子回屋,今日却破天荒的被拒绝了。

    原来是小家伙难得见了爹,所以想让朱平安哄他睡。

    朱平安自无不允。

    他陪着迅哥儿躺在被窝里,给他讲着睡前的小故事。

    这种故事,师兄从前给他说过不少。

    但问题是。

    朱平安自己还真没有讲故事的天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这故事无聊得紧,唯独就是能哄睡人。

    小家伙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朱平安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摸到屋子外面。

    刚关上门,才看到小石头手持木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旁边。

    这月色清冷,霜雪惨淡。

    饶是朱平安见惯了大小的场面,也被长子这动作给吓了一跳。

    “石头,怎么了?”

    小石头闻言抬头,看着他爹,语气平静。

    “爹何时走。”

    朱平安顿时哑然。

    老实说,像他这样的人。

    即使在外头寻欢作乐,娶妻纳妾,转身在回家再对上马氏的时候,也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面对长子的问话,朱平安突然有点心虚了。

    但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欺骗。

    他走到长子的身旁,将手放在他肩上,强作欢笑:“明日等陪你们吃完正午的再走。”

    “好。”

    小石头的声音很轻,侧过半张脸,扬了扬木剑:“爹,师伯这阵子把剑法教给我了,他说当年您也是学的这套。孩儿舞给您看看?”

    他想要装作漫不经心。

    可有正是藏不住事情的年纪。

    以朱平安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这点小把戏。

    一种难言的心酸涌上心头……

    自己这个当爹的,真的很不称职。

    朱平安的声音变得嘶哑了几分,强笑道:“既然是你师伯教的,肯定要看看。走,今晚爹陪你练练剑。”

    听到这话,小石头的嘴角弯起。

    父子穿过居室,来到府中一处小池塘旁,这里有大片的平地。

    孩子对爹说了一声之后,仗剑起舞。

    虽然只是木剑,但是舞剑的人倒映在水面上,粼粼水波仿佛载着月光。

    剑啸风起,风过水流。

    原本平静的水中月波澜起伏,像是被这孩子的剑给划开的。

    等到小石头收剑。

    “好!”

    朱平安鼓掌赞许:“不愧是爹的种,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造化。我朱家基业,后继有人矣!”

    小石头被夸得不好意思,但他打心底觉得,这些年的苦功没有白费。

    只为今夜的这一句。

    他就会矢志不渝地坚持走下去。

    朱平安来了兴致,正准备指点一下儿子,但小石头已经收剑了。

    “今日不早,爹也快些回去休息,别让娘等久了。”

    说完,他径直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只是原本瘦小的背影,在这一刻突然拔高了许多。

    朱平安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这下是真没忍住!

    等他回到房前,马氏一脸欣喜的给他开门,却见老朱的眼睛红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踮起脚给了朱平安一个拥抱。

    任由他埋在自己的肩上,哭得稀里哗啦。

    马氏安抚着他,温声道:“夫君,若是外面的日子太苦了,就回家来。”

    “不苦。”

    朱平安不停抽噎着,声音发颤:“只是觉得对不住你和石头。石头那小子……怎么变得像师兄一样,还让我早些回来休息……”

    这一刻,许多积压着的情绪一并迸发出来。

    不止是家里的孩子,还有因为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师兄。

    朱平安想要到师兄的面前请罪,却又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早就洞察了一切。

    马氏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

    只是,她从朱平安的话里,听到了小石头的成长,宽慰道。

    “石头是师兄带大的,脾气当然一样,这不就是夫君一开始期望的么。”

    朱平安顿时语塞。

    他突然有点明白,当年师父对二师兄的那种感觉了。

    这是真的疼。

    心疼。

    ……

    天亮不久。

    朱平安从家门走出,沿着村道,正好与一道形迹可疑的人影擦肩而过。

    他注意到,对方是从黄家的院子里出来的。

    看身形,与黄婶家的孩子差不多大。

    朱平安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黄家的屋门敞开,里面好像空空荡荡的,许久没人住了。

    这样的场景他在外见过。

    心中不由生出猜测,留了一个心眼,而后快速沿着山道上去。

    他刚登顶,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仿佛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早早等在这里了。

    朱平安看到眼前人,不由翘起了嘴角,步子也迈得更快:“师兄!”

    “天这么冷,也不多穿点。”

    李灵运说着,从身上脱下一件大衣,不由分说就给他披上。

    朱平安刚准备说“不用了,师兄自己穿”。

    然后他就注意到,师兄身上也披着一件与自己一样。

    所以,这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朱平安心中一暖,不想拂了师兄的一番好意。

    于是,在外面说一不二的明国公,现在就形同小跟班一样,跟着师兄走到烤好火的屋子里。

    李灵运熟练的坐到侧面的太师椅上,把一旁的主座让给朱平安。

    他连忙推辞:“师兄,这如何能使得?”

    “你现在是国公爷了,就要学着立规矩。”

    在他的强烈坚持下,朱平安只能怀着忐忑之心坐了上去。

    李灵运这才满意:“这就对了。你只有先适应对师兄立规矩,以后遇到别人,才不怕心有顾忌。”

    “我们剑池当了好几代的平头百姓,从来没变过。到你这改了姓氏,就有了王侯之命。”

    “现在看来,是李姓没有富贵的命……哈哈!”

    朱平安知道师兄在说笑,却不敢当真,正色道:“师兄言重了。若非世伯提携,平安也不会有今日……”

    见他一副要赌咒发誓的模样,李灵运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了下去。

    “你莫要多想,师兄可没有敲打你的意思。”

    “再说了,没有富贵命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无论到了什么位置,在师兄这里永远是我的小师弟。”

    “只是希望你将来走得远了,也别忘记自己是朱平安。”

    “师父与师兄的平安。”

    ps:是我傻逼了,昨天的“丧事”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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