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寿辰当日。

    李灵运没有过于声张。

    他个人的庆祝仪式,就是提前捐了一笔银子到各地义庄,用来布施些粥水接济食不果腹的人。

    权当是请这些人吃了一场席面。

    自己一人的财力,肯定没法照顾到所有人。

    没吃上的,代表家中尚有余粮,也就不差他的这顿粥水了。

    金陵里。

    这阵子两位李姓国公陆续回京,而且又经常往国公府走动,不难让人联想到,可能是国师府有喜事。

    不过,国师从大明立国以来,与他有过交集的臣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基本上非富即贵。

    在此之前,不是没人想过要走国师府的路子,间接获得皇帝的荣宠。

    结果是——

    国师不与人计较,但皇帝是走了心的。

    凡是动过这种心思的。

    最终基本都被赶出了金陵。

    而今,国师既然摆明是打算关上门办喜事,再不懂事凑上去,肯定是罪加一等。

    唯有几个熟人送来了礼物。

    当今丞相周瑞安。

    书院山长苏迟。

    书院祭酒李阳冰。

    ……

    基本上与李灵运是老交情,所以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

    不止如此。

    李灵运还收到了小徒弟的贺礼,是一把描摹着寿桃图案的剑鞘。

    在信中,玉致女侠还讲了自己闯荡江湖的经历。

    住过破败的山神庙。

    闯过阴森的老虎穴。

    最后,她甚至还阴差阳错到了武定城,见到了城外那块,刻着她师父名字的石刻。

    玉致女侠在武定城停了许久,这画寿桃的本事就是在那里学的。

    她还见到了老迈的张烈。

    以故人徒弟的名义,登门拜访。

    如今将赠礼送回来给师父,就又要开始她的旅途了。

    李灵运的心绪顺着徒弟的簪花小字,好像也在那精彩纷呈的江湖里走了一遭。

    但他清楚。

    江湖的苦比乐多。

    小徒弟出门一趟,也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不过,长大了毕竟是好事。

    他放下信纸,忽觉外头天色已经暗沉,而各府之人都已到场。

    ……

    席间。

    李狼这个做徒弟的负责座次,李灵运和大师姐辈分最高,身旁空出了两个位置。

    那是留给朱平安和马皇后的。

    朱平安说过争取会来,但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从他们往下,就是李狼和李从彧,以及柳窈和张念。

    再往后,落到了小辈的身上。

    竟然满满当当坐足了一大桌人。

    李灵运回望过去,师父夜里提着太平剑下山,只留下他和三师弟在山上。

    那时候,就连守岁,都只有师兄弟二人围着一个小火堆相依为命。

    如今看来都有些揪心。

    所幸,现在的一切是真的好起来了。

    他自认心中是挺有成就感的,带着剑池开枝散叶至此。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

    朱平安与马皇后,二人身着便装,还有太子跟在他们身后。

    朱平安看到了给自己留的位置,脸上的笑容压不住了。

    师兄没把他当外人。

    他笑着道:“师兄,我们没来晚吧?”

    “快坐,还没上菜。”

    “这就来了。”

    朱平安一落座,众人显得拘谨许多。

    还是李狼率先暖场,带着师弟挨个给自家师父敬酒。

    小辈的说几句吉利话。

    倒也恰如其分。

    酒过半巡,朱平安带着妻儿率先离去。

    他的脸上喝得醺红作醉,知道自己在这没法让旁人放开,而且朱平安也不能确保,自己真的能把皇帝和师弟的身份分开。

    因为人性使然,何况还是君王。

    但他心里已经满足了。

    最起码,自己的根还在,死后就不怕无家可归。

    ……

    又过了一会儿,大师姐也有些困乏,李灵运早就收拾好了客房。

    他让李从彧带着小的先去睡。

    自己则与大徒弟同行,在府里散散心。

    今夜这一切太过深刻。

    以至于,李灵运都有点舍不得睡过去了,唯恐忘记了一点。

    李狼扶着师父,想到他一直待在金陵,不曾回去。

    只怕,老国公的那幅画,师父不一定有机会看到了。

    如今老国公离世。

    李胡觉得时机正好,可以让师父知道这份惊喜了。

    他当即开口:“师父,当年我去接草芥的时候,老国公还给您留了一样东西。”

    “嗯?”李灵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问道:“是什么?”

    “一幅画作,徒弟替您收在剑池了。”

    李灵运恍然大悟:“是不是老国公告诉你,别让我知道。”

    “嗯,师父要看吗?”

    “再等等吧。”

    李灵运说着,把手放在心口:“他想给我留个惊喜,特意嘱咐你藏着。于我而言,这份惊喜尤为珍贵,所以要分着来用。”

    李狼有些听不懂了:“师父打算怎么分?”

    “所谓惊喜,就是有‘惊’也有“喜”,今日你告诉我这消息,我就已经得到了‘惊’,剩下一半的‘喜’。等我将来思念他了,再取出来观摩。”

    原来是这样的分着来用。

    李狼感慨师父是一个妙人,可是也替师父感到心酸。

    他上面已经没有了嘘寒问暖的长辈。

    一个人在这世上,肯定是孤独的。

    因为晚辈的孝和长辈的慈,两者并无高低,但也不存在可以替代的关系。

    老国公留下的画作,那是师父在世仅剩的一点父爱。

    若不是真的舍不得,谁又想做这种看起来有些自欺欺人的事情。

    他挽着师父的手,正色道:“师父还有我,还有二师弟,还有小柳……我们都在。”

    李灵运转头看着徒弟。

    想起了自己捡到他的那一天。

    说不得……这段师徒的缘分当真是上天对他的一场慰藉。

    “小狼,这辈子做你的师父,为师很荣幸。”

    李狼低着头,并不吭声,只是挽着师父在这国公府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都要做师父的徒弟。

    没过一会儿。

    李从彧安顿好妻儿,见着师徒俩腻歪,立刻凑了过来。

    “大师兄你不厚道哇!我偶尔才能见着师父一回,今日反而让你独占了。”

    此话一出,又是笑声叠起。

    李从彧走到另外一边去。

    李灵运站在徒弟中间,忽然问道。

    “从彧,你的愿望是什么?”

    李从彧想了想,果断道:“师父长命百岁,最好长生不死,这就是我的愿望。”

    “你不安好心,想让师父一个人孤独死。”

    “怎么会,我有儿孙,师兄也有儿孙。师父只要活着,永远会有人代替我们孝敬您。”

    “啧……听起来好像不错。”

    “这么说师父答应了?”

    “当然不答应,你们两个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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