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晏章动了真格,己方黑子的行动就愈发变化莫测,无迹可寻。
李灵运同样感觉到压力犹如山海般袭来。
就仿佛,他本以为自己要对付的不过是明前的行军营帐,最初还能纸面上与晏章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有时还能转守为攻。
只是……当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打到了黑子的营帐。
忽然间云雾四起,遮蔽了战场的天机。
待得雾散,就有一座大山拔地而起,仰之弥高,一眼望不到山顶的模样。
在那云雾之后,轰然浮现出一双拨弄天机的大手。
李灵运先期占到的一点便宜,瞬间丧失殆尽,只能带着白子重新退于防守。
二人你来我往。
晏章施展出的棋力水平也逐渐拔高。
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
这就是贯穿了棋道入门的四个阶段。
当年晏章自己“定品级”时,也是止步于四品通幽的程度,已经让他的师父觉得惊为天人了。
四品往上,就需要基于对棋道的感悟了,离不开旷日持久的对弈磨砺。
按照晏章来看,若要以棋品来对标天下六品。
那么,四品通幽已然具备了“二品入室”的能耐。
云王如今的,放在如今的棋院弟子里,都算得上是中上水平。
这再要往上,那就是触碰“三品出神”的领域了,在起步上已经高过了晏章自己。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实打实的悟性与根骨。
晏章知道,自己是真的捡到宝了。
他当不成棋圣。
但是有生之年,或许门下可以再走出一位棋圣,而且可能是少年棋圣!
……
一念至此,晏章再度提高了棋力。
棋道五品,名为用智。
这是在“通幽”的基础上,将先前对棋道的幽玄妙处放大,化作一种智谋深算。
李灵运到这里已经再无余力进攻,只能选择防守。
不过尚有周旋的余地。
若在正常对弈,李灵运其实可以算是落败了,再不济也是一个平局。
但今日不过是定品级,可以判定过关。
晏章持续落子,但是坐下的黑棋变化不大,仿佛与先前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李灵运已经能感觉到。
自己对黑子棋路的感应与判断,受到了真真假假的干扰。
此为棋道六品,名为“小巧”。
不务远图,好施小巧。
这是前人久经沙场形成的一种经验,粗通盘间基本变化,以细处进行微调,若在军中就相当于一位用兵老道的军师指挥作战。
他们可以在没有信息的情况下,将预判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获悉那些不曾显露在明面上的信息。
李灵运再如何经营防守,但是他上手对弈也是头一回。
他没几下,己方就落到了晏章的包围圈里。
这相当于四面楚歌,接下来只有守着粮草等死一途了。
他面露惋惜,选择了认输。
同时起身行礼。
“棋王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晏章在方才同样使出了大半的功力,心里已经为自己一开始的全力以赴而庆幸了。
毕竟,棋道六品小巧,这已经是介于“三品出神”和“四品造极”之间了。
晏章自己,至今都不过才掌握了棋道七品的斗力。
李灵运再要往上打下去。
那这都不叫定品级,而是真正的对弈了。
想到这,晏章大笑起来:“老朽暮年还能得到你这徒儿,棋道之路,后继有人矣!”
“书院是传棋道,而对于你,老朽有心传你衣钵,收作关门弟子。”
“云王可愿意正式拜老朽为师?”
李灵运听出了这两者存在差别。
外传棋道,内传衣钵。
事实上,以晏章的品行与道行,也不至于做出厚此薄彼的意思。
两者在技艺上相差无几。
只要肯学,晏章定然是会倾囊相授的。
唯一的差别,是落在名分之上。
这不仅是晏章这个“棋王”的名分,还有他师祖“棋圣”严甫,代表着这一脉在棋界的传承。
李灵运自觉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尤其是在棋道上。
前面有棋王,那就争取超过棋王。
过去有棋圣,那就努力比肩棋圣。
若无这般“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魄力,早晚会陷入厚古薄今的境地之中,不得寸进。
他没有犹豫,立刻行了更为正式的师徒礼节。
随后,晏章亲自出面,将棋院目前的五十余位弟子招来,宣布了云王为关门弟子的事情。
这立刻引来了几位前头弟子的兴趣,打算择日组局,斗一斗棋。
他们既然来了书院,那么外面的一切身份都做不得数,棋王更不是那种谄媚权贵之人。
云王在这个年纪可以得到棋王的认可,成为关门弟子。
本身肯定可取之处的,尤其是在棋艺上。
李灵运来者不拒,全部应下。
今日与晏章的这场棋局,也算是让他明白了自身的不足。
棋道,在未达高深境界之前。
还是不能闭门造车,否则就容易眼高手低。
……
一晃眼,三个月过去。
这时间本身不长,但是足以让李灵运在棋院立足了。
达者为先。
这句话不止是指代棋艺,同样也可以用来取代年纪。
毫无疑问,李灵运是棋院里年纪最小的,叫他一句“小师弟”不为过。
可是等他后来居上,将论资排辈的师兄师姐全部挑了一遍之后。
这个“小师弟”的称呼显然就不合适了。
因为这不止是对李灵运的轻视,同样也是在打他们自己的脸。
于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就出现了。
棋院大师兄的位置,竟然落到了一个六岁的孩童身上?
而且棋院的人竟然还认了!
这样的事情哪怕在书院,也称得上是一桩稀罕事情了。
所以,不少人的目光落到李灵运身上,好奇他是何方神圣。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也让人吓一跳。
竟然是当朝云王?
国师传人!
这身份来头真是一个比一个大了。
除了这些纸面上的身份,他还有一个同样名噪一时的师兄,就是刚从道院离开的那位“林狂人”。
知道了这层关系,众人反而释然了许多。
做师兄的妄想开宗立派,与道门圣地分庭抗礼,这堪称天下第一狂!
相比之下,做师弟的不过是在棋院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谦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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