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姻听着,看似平静,可额角上却划过一滴冷汗。

    懂了。

    若要拔箭,倒悬的刀片会将伤患心口的位置划个皮开肉绽,这人必死无疑。

    可要是不拔箭,失血过多,再加上中毒,也一样活不了。

    太医院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因为一句“治不了”,大不了被人说医术不够,可要是将人治死了,被骂“庸医害人”是小,被千鹰卫问责就是大了。

    于是,这烂摊子就落到了沈栖姻的头上。

    熊鹿见她听完犬齿倒钩箭后便不再说话,心里不免着急。

    “我说大夫啊……”嚷嚷一半,想起来面前的“小公子”是个女咧,又赶忙放轻了声音:“老四这命到底能不能保啊?”

    “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只不过……”

    “你尽管试!”熊鹿咬了咬牙,想着太医院的那些老逼登未免惹麻烦,连试一下都不肯,便决定孤注一掷。

    “死了是他的命数,但凡能留下他一口气,今后姑娘便是我十三鹰卫的恩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栖姻眸光微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萧琰。

    他眼风扫过,干脆道:“请。”

    沈栖姻要的就是他的态度!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行医治病也从来不是为了济世救人。

    这是她糊口的营生和手段,如何能在全身而退的境况下将利益最大化,才是她要考虑的。

    复仇之路并非坦途一条,她需要更多的助力。

    千鹰卫显然是个中翘楚。

    因为来时匆忙狼狈,沈栖姻是药箱也没拿、药材也没带,熊鹿赶紧又返回去取。

    等待的间隙,沈栖姻让人架了个有半寻高的架子,叫人把千行抬了上去。

    她将千行身上的衣裳脱下,伤口处的鲜血将皮肉和衣服粘黏到了一起,为避免强行拉扯造成新的伤口,她只能用镊子一点一点剥离。

    床边站了一群大老爷们,屏息以待,直到见沈栖姻都剥到里衣了,才如梦初醒般,不约而同地走去帘外等候。

    沈栖姻全神贯注,毫无所觉。

    直至她看到千行束胸下的隆起,方才愣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一瞬,她便恢复如初,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眼神平静,下手又稳,让纱幔外候着的一群人心下稍安。

    方才太医来的时候,得知千行是个女子,便说什么也不肯直接查看她的伤口。

    宫中虽有医女在,但大多是如药童一般打下手的,医术并不如何精湛。

    她按照太医说的撕开千行伤口外的衣服检查,结果墨迹了半晌也不敢下手,好容易抄起了剪刀却因手抖得厉害,好悬掉下来给千行一剪子。

    还是熊鹿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千行没被毒死,先被她一剪刀扎死了。

    其实也怨不得那医女。

    她们的存在原是因为太医在看宫妃诊病的时候需要避嫌,很多症候需要她们亲眼瞧过后给太医口述,再按照太医交代的,给生病受伤的妃嫔或包扎、或上药。

    可养在深宫里的娘娘能受多重的外伤,蚊子叮个包就算是严重的了。

    因此,两厢一对比,沈栖姻便给了千鹰卫这些糙汉子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熊鹿回来时,不仅拿来了沈栖姻的药箱和她要用的药材,还按照她说的,带回了一个男人。

    生得高高大大,皮肤古铜,一脸的络腮胡子,跟个野人一样。

    是沈栖姻的师兄。

    他自称叫“大壮”。

    沈栖姻知道那不是他的本名,就跟她在广仁堂时自称“二丫”一样,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而起的化名而已。

    大壮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面罩戴上。

    一边听沈栖姻介绍千行的伤情,一边亲自查看伤口,半点也没有因为千行女子的身份而影响手下的动作,看她的眼神也跟看砧板上的肉差不多。

    直到听到“犬齿倒钩箭”时,他手上的动作才明显顿了一下。

    他看向沈栖姻时,鹰眸锐利:“你想学师傅那样,把人捅个对穿,然后将箭自她背后拔出?”

    “嗯。”

    “行不通。”大壮摇头:“当年那人并未伤及要害,可她中箭的位置却靠近心口……”

    “右边。”

    “什么?”

    “她的心,长在了右边。”

    之前她在给千行检查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她才有胆子一博。

    只是拔箭后需要立即止血,解毒也要同时进行,后面还要进行缝合,她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这才让熊鹿把师兄给找来了。

    他们给千行灌下逍遥散,以免她在剧痛之下胡乱挣扎。

    沈栖姻一只手紧紧攥住箭尾,和大壮示意一眼后便猛地将箭刺入。

    动作干脆利落!

    透着一股狠劲。

    千行闷哼一声,却并未醒来。

    箭头穿出她的后背,沈栖姻剪断剩余的箭身,与此同时,大壮配合默契地将残箭自千行背后一把拔出。

    顿时,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大壮一身。

    沈栖姻赶忙施针缝住她的穴道,但千行毕竟伤重,这也只是暂时止住血而已。

    还得用烧红的铁钳烫在伤口上,焦化的皮肉会结在一起,防止失血过多。

    师傅说,沙场征战的将士大多用这种方法止血,毕竟比起性命来讲,烧焦的肌肤便显得无足轻重。

    大壮去配制解药,沈栖姻则留下继续给千行处理伤口。

    因为箭上有毒,所以伤口附近的一些皮肉已经被毒素浸染发黑,需要处理掉,再仔细缝合伤口。

    而这一缝,就足足缝了一个多时辰。

    这厢沈栖姻刚收回手擦了擦汗,就见紧闭的纱幔间钻出几颗脑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熊鹿压低声音问她:“神医,好了吗?”

    “……嗯。”

    沈栖姻只轻轻应了一声,再没说别的。

    她脸色发白,额上满是汗水,将面罩都浸湿了。

    自早膳后到现在,她水米未进,又站了近两个时辰给人治伤,身体乏累不说,精神也高度紧张,这会儿都快灵魂出窍了。

    再说熊鹿他们一听她说“好了”,便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先是围着千行转圈地看,确认她被沈栖姻上刑似地折腾了一番后,还有气息,便又开始转移目标围着沈栖姻看。

    “姑娘不愧是神医,妙手回春,佩服佩服!”

    “神医救了我家老四的性命,就等同于救了我们兄弟一般,今后有事你只管吩咐,我们无不从命。”

    “对了,神医如何称呼啊?”

    沈栖姻被他们吵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道,不是说只要救了人,他们就给她做干儿子吗?

    那还问什么称呼,直接叫爹不就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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