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到府,多少让李煜感到意外,他原本打算亲自去卫尉寺的。
封建王朝,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大臣关系过密,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权力与利益关系,尤其被历代皇帝所忌惮,生怕屁股下面的宝座被儿子抢了去。
但是,南唐的特殊情况,原主老爹吓破胆,把烂摊子扔给自己,原太子李弘冀身死,其余兄弟不是夭亡,就是比原主更孱弱的主儿,皇叔李景遂也早已入土,“兄终弟及”自然不可能了。
现在,李煜身为太子,继承皇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臣子直接到府上觐见,估计也没那么忌讳。
“让他进来!”
李平也算是一夜未睡,脸上难掩倦容。
今夜,他原本就在卫尉寺值守,一直忙到三更时分,刚睡下就被秦泰唤醒,见到李煜的王符,又听到“府中失窃”的说法,内心既狐疑又震惊。
狐疑之处,在于哪个不要命的敢到太子府偷东西,震惊之处,在于一向平和的太子竟然下令“围守东门”,按说这样的事情直接交给金陵府尹或者大理寺就可以了,自己属于军政长官,封锁城门这样的行为,往小了说是有权任性,往大了说,可是属于战争性质的调动。
更要命的是,命令只是“围守东门”,但秦泰带领禁军直接把城防营东门驻军营地一并围了!
莫非要出大事?
李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纪国公李从善。
李从善是李煜的七弟,在众兄弟当中,如果说有一个人对李煜继承皇位有威胁,便是他了。
自太子李弘冀去世之后,朝中大臣就围绕“立谁为太子”展开争斗,翰林学士钟谟上书中主李璟,认为李煜生性懦弱、热衷佛法,不适合立为太子,在他的主张下,一众臣子力荐李从善为太子。
地崩山摧霸王力,不胜一夜枕头风。
此事激怒了钟皇后(李煜生母),自然也就激怒了李璟,他严厉斥责钟谟等人,并降职处理,从礼部侍郎贬为耀州司马。至于李从善,虽然没有处罚,但南迁洪州之后,让李从善跟着自己,有意地将他与李煜分开。
李平担心的不仅是兄弟相残,更担心动摇国本。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平来到了白莲居,这一住所位于太子府的荷花池旁,造型恰如白莲绽放。只不过,当下隆冬季节,满堂残荷,莫名给人一种凄凉衰败的情绪。
“太子殿下恭安!臣李平……”
“李卿不必多礼,坐吧!”
李煜一脸热切地看着李平,只见来人身材不高,却给人一种敦实可靠的感觉,尤其五官俊朗、轮廓分明,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团正气,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不奇怪,李平少年之时跟随道人修行,为官之后也不辍方术之学,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不被好佛的原主所喜爱。
“臣不敢僭越。”
“坐吧!”
李煜亲自把椅子挪过来,这一举动更让李平惶恐不安,毕竟,一个现代人与一个古代人在等级观念上的认识存在很大差异。
随即,李煜就坐在李平对面,他不废话,开口就问:“城门还关着?”
“回禀殿下,属下未敢放任何人进出。”
“很好”李煜微微一笑,“东门驻军也未有动静?”
“起初有些喧哗,目前已经安抚好,秦侍卫长(秦泰)率兵看守。”
“李卿,我猜一下,驻军营地当中有一个人,杨凯。”
李平一惊,正欲起身,又被李煜按在了椅子上。
“殿下怎知?臣也觉得蹊跷,按说杨将军应该城防司衙门,不知为何……不过,杨将军已经被带走,不知去处。”
李煜心中冷笑,杨凯是荆斌的内应,一旦刺杀契丹使者成功,估计是要连夜出逃金陵的,没有杨凯坐镇,东门守城士兵绝对不会放行,退一步讲,荆斌即便不出逃,也可以拿杨凯做挡箭牌,一旦事情败露,他可以说从未走出过驻地,杨凯可以提供证明。
算计得很精明,只可惜两人都没有料到,一个是有去无回,一个被瓮中捉鳖。
“杨凯忠勇可嘉,夤夜缉拿盗匪,被歹人所伤,命在旦夕,本太子体恤部下,让他到济安寺静养,未经许可不得探视,懂了吗?”
李煜现在的身份不仅是吴王、东宫太子,也是朝廷中的尚书令,监管六部,三重buff在身,他自然有安置臣子的权力,更何况是体恤臣子的举动,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
李平又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弦外之音,立即应允,同时又问道:“殿下,接下来臣该如何行事?”
“城门开放,江宁团练营的人过滤一遍,没问题的就遣回驻地。”
“可……据说,荆斌也不知所踪。”
能问出这句话,还是不够聪明啊!
李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平一眼,说道:“盗匪已经落网……”
弦外之音,思之令人胆寒!
李平疑惑又敬畏地看了李煜一眼,这位与世无争的少年,这位文采风流的皇子,这位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仿佛换了一个人。
“臣明白了。”
李平走后,李煜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他略显疲惫地依靠在椅子上,这一夜可真够刺激的。
只不过,一场危机刚拉开序幕,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方面,荆斌伏法,杨凯失踪,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枢密院,如何应对还需要从长计议。另一方面,江宁团练营余下士兵,部分允许返回驻地,必然有反叛者隐匿其中,李煜本意是为了敲山震虎,再引蛇出洞,可对方究竟有多大势力,根本无从知晓,一旦哗变,对金陵的威胁很大。
不得不防啊!
南唐兵制,每一百人设为一都,每五都为一营。如果仅仅是一个江宁团练营,李煜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怕的是内外勾结。
要知道,隔江相望的就是后周地盘,而根据荆斌的口供,这次事件完全是后周一手策划的。
江北泰州团练使荆罕儒,正是荆斌的同宗兄弟,而荆罕儒本是契丹将领,周世宗郭荣在高平一战中,将其俘虏,于是归周。再后来,周军攻打南唐,双方各有俘虏,荆斌正是那时候归顺南唐的。
如此想来,不仅荆罕儒、荆斌两人暗通款曲,就连契丹内部也有内应。
现在,刺杀契丹使者事情败露,如果江南江北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借机偷袭……那南唐可要提前灭国了!
眼前一亮,李煜想到一个人,焦虑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
林仁肇!
他立即伏案疾书,将今夜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写下来,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分析和预估,至于如何去做,他只在信中写了八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其他的,完全相信林仁肇的能力。
“清风!”
门外应了一声,清风进屋,垂手而立,神态恬静,与夜间砍人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润州……”
快马加鞭,润州距离金陵不过一天的路程,水路、陆路畅通,只要对方有动作,可以第一时间剿灭。
清风转身离去的一刻,李煜恍惚间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就是把身家性命,不,整个南唐的命运都赌上去了。
随即,他又吩咐道:“庆奴,我要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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