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安寺住持悟觉很苦恼,或者说,他很害怕。
天还不亮,山门之外一片吵吵嚷嚷,喊叫着让开门,小沙弥动作慢了一点,山门就被人踹开了。
接着,涌进来一群穿着僧衣、剃着光头的人,他们虽然口念“阿弥陀佛”,可看行动做派,怎么都不像是和尚。
“你们都规矩点,这特娘的可是佛门净地!”
一声暴喝,觉悟觉得自己耳朵里产生了回音,他快步迎上前去,双手合十,对那个身材魁梧的“和尚”头目行礼。
“这位僧友,敢问来自何所宝刹?来小僧寺中,意欲何为?”
“阿佛……什么佛的,大师,我们是来化缘的。”
化缘?觉悟蒙了,还没听说有人向和尚化缘的!
对方也觉察出不对,改口道:“错了,错了,我们是来……住宿的?修行的?听你念经的?不对……吃挂面的?”
觉悟苦笑,打圆场道:“僧友是否是想说,来此挂单?”
“对对,就是干这勾当的!”
觉悟汗颜,心想,这莫非是一群强盗吧!于是,他赶紧推辞道:“诸位师傅,小寺房屋少、香火稀,恐不能招待各位,金陵佛门众多,不妨另寻他处。”
话没说完,身后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蔡振,不要戏耍佛陀,你不怕折寿?”
身材魁梧的“和尚”头目正是金陵防卫营都虞侯蔡振,听到有人呵斥,赶紧退了下去,觉悟转头一看,只见山门外走进一个放荡不羁的身形。
“你是,刘,刘翰林?”
来人正是刘政咨,金陵城头号街溜子。
世人皆知,南唐风流,诸如韩熙载、冯延巳、江巧郎、欧阳广等朝野之臣,也时常流连于烟花巷陌,动辄就在家中歌舞升平,可比起刘政咨的放荡不羁,他们都差得远。
刘翰林是名副其实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入”,入得天子殿,下的按摩院,如果说,别人都是在金陵广布耳目,他则不同,他自己就是耳目。这一点,与喜欢搞情报工作的孙晟有点相似,但孙晟搞情报的对象很集中,主要是家国大事相关的内容。
至于刘政咨,他什么消息都喜欢收集,足迹几乎遍布金陵每个角落,觉悟自然认得他。
“拿着,别嫌少。”
刘政咨走到近前,将一个包裹交到觉悟手中,沉甸甸的,不用打开,但凭感觉就知道是银条子。
“刘翰林,这是何意?”
“我要借你的寺院一用,可有异议?”
有个屁!你说用我敢说不借!觉悟垂头丧气,手却不由自主地把银子包收了起来。
见觉悟默许,刘政咨又说道:“还有一件事,烦请帮忙!”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和尚”,说道:“教教他们,怎么像个和尚,若是有不听话的,只管来告诉我。”
觉悟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心中只念罪过、罪过。
从上次太子殿下在寺中囚禁、审问犯人,他就整日忐忑不安,这下好了,自己的济安寺,杀戒已破,估计未来,酒戒、荤戒也得破!
日间无话,新来的“和尚”只是腾出来房间住下,至于刘政咨带领蔡振在后院忙活什么,谁也不知道。
直至入夜,万籁寂静,一行人才匆匆赶到济安寺,密语几句之后,三口大箱子分别被抬进来。
后厢等待的刘政咨,早已经不耐烦了。
今日凌晨时分,东宫内侍首领清风秘密押解城防司一等校尉扈大军进入太常寺,稍加询问之后,他便知道了事态严重。
既然太子殿下准许自己行使便宜之权,也就不再客气,立即派遣手下改装为和尚的军士,入驻到了济安寺,中午时分,李煜又传来密令,此次截杀任务中还保留了几个活口,统一都说有重要情报。
看来,事态比预计的还要凶险!太子殿下计划已经进入实施阶段,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节外生枝。
三口箱子,装着三个人,三个比较重要的人。
金陵城防司一等校尉,扈大军。
江宁团练营步军队正,耿辉。
宣州府都监,刘彦青。
这是审问杨凯、荆斌所获名单中,唯一剩下的三个活口。
事实上,看完整个名单之后,刘政咨已经做到了心里有数,也感到了对手布局之精妙。
对待叛国之人,啥也别说了,用刑吧!
刘政咨一直给人的表现都是玩世不恭,喜欢逞口舌之快,经常揶揄的人翻白眼,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很有做一名酷吏的资质。
二话不说,先抽一顿鞭子,让三人清醒一下,官职最高的是刘彦青,此人倒有点硬骨头,随便怎么打愣是一言不发。
一炷香之后,“和尚”们打累了,需要歇口气,刘政咨的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走到众人跟前。
“说吧!”
扈大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咬牙一边哀求:“你们倒是问啊!”
刘政咨装糊涂地问行刑的士兵:“你没问吗?”
“没有啊,我哪儿会问供。”
“好吧,我问!”刘政咨叹口气,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扈大军面前,“扈校尉,你把情报说一下。”
扈大军心中骂娘,老子在太常寺就已经主动交代好几遍了!
“刘翰林,他们计划攻打芜湖,届时朝中有人策应,颠覆大唐政权!”
“笑话,攻打芜湖,势必引起上游池州、铜陵军队发觉,周朝这是要自取灭亡?”
郭荣三次南下,打算吞并江南,都未能如偿所愿,连过江都做不到,何况芜湖深入江南腹地,你糊弄鬼呢?
“在下不敢说谎啊,因为,周朝在巢湖水道暗中囤积水师舰队,届时就能绕过上游驻防,加上……内奸策应,势必对大唐造成威胁。”
还要往下说,刘彦青嘶吼一声:“扈大军,你闭嘴!”
刘彦青是四人中官阶最高的,宣州府都监主要负责的是军队训练、兵器管理等职责。
刘政咨乜了一眼刘彦青,没有搭理他,继续问道:“何人策应?如何策应?”
这也是早就问过的,扈大军一脸便秘的表情,苦苦哀求说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啊,我不过是一名校尉,也是听令行事。”
“来人,找个清净的地方,帮他恢复一下记忆。”
正好,众人也休息够了,蔡振狞笑地走过来,亲自押着扈大军前往地牢。
“两位,谁先说?”
刘政咨虽是询问,目光却落在了耿辉身上。
耿辉,字蒹仁,江宁团练营步军队正,宁国节度掌书记耿松中之子,耿松中于保大年间举孝廉入仕,保大二年闽国内乱,进一步挑起闽唐战争,彼时耿松中在查文辉手下听用,西延庄一战,死于乱军之中,中主李璟悯其子嗣,提拔耿辉进入军营任用。
“蒹仁,我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他人为国尽忠,朝廷对你不薄,你为何叛国投敌?”
耿辉皮色黝黑,脸型有点像后世的朱元璋,但更为扁平、肥硕,尤其眼睛特殊,是四角形的,上眼皮与下眼皮谁也碍不着谁,闭上眼都能看到大片眼白。
“对我不薄?哈哈,芝麻大点恩惠,就换了我父亲一条命,果然不薄。”
“如此说来,周朝许给你不少好处吧。”
“良禽择木而栖。”
“说的不错,还有一句话,小人因利而聚,你不过就是个叛国贼,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我劝你好好交代,少受皮肉之苦。”
耿辉轻蔑地说道:“有手段尽管使出来。”
刘政咨表情从似笑非笑,变得越发狠厉起来,他摆了摆手,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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