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四,剑州驻地。
李煜看完中路军情奏表,又交给徐铉、李元清等人依次传阅,众人从李煜表情察觉,林仁肇、朱令赟那里进展的很顺利。
唯独天策军都虞侯张雄看完之后,一皱眉,问道:“太子殿下,中路军为何集中兵力攻打敬州?这不是舍近求远嘛!”
刘崇谅也表示疑惑:“大庾岭以东三州中,雄州最为重要,中路军舍近求远、攻打敬州,岂不是将自己的腰背暴露给潘崇彻?简直自寻死路!”
听到质疑,李煜没有着急反驳,转向一旁的李元清:“元清,你怎么看?”
“林将军乃是沙场宿将,历年征战、胜多败少,岭南战局如此安排,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说了等于没说。很明显,对中路军的安排,李元清也存在顾虑。
按照一般军事常识,林仁肇此举,属于是“顾头不顾腚”的打法,如果南汉军队趁机渡过桃江、直逼九州,就会在中路军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严重威胁南唐“岭南三场”及周边几十个县镇,甚至能够将整个中路军一路赶下海!
即便不在乎中路军的损失,太子殿下也比较危险,别说继续南下泉州,恐怕都到不了清流关!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勿忧,林仁肇集中兵力攻打敬州,再图潮州,肯定是料定雄州方面绝不会出兵!不仅如此,恐怕雄州不久,也是囊中之物了。”
见众人仍旧存疑,李煜耐心解释:“出兵之前,林仁肇告诉本王,雄州潘崇彻备受排挤、只求自保。如今,中路军越过雄州、集中兵力攻打敬州,说明林仁肇在实施离间计。”
“原来如此!”
李煜继续说:“不止如此,未来几日,想必林仁肇还会做出后撤的举动。为了保证林仁肇那边打的顺手,本王已经派桂卿领兵奔赴清流关,吸引清源军的注意力,以减少中路军的压力。”
桂卿,字威显,时任信州靖边总辖使,史称“白马将军”。
历史上的桂卿,文武双全、有胆有谋,有个外号是“捉生虎子”,为南唐立下赫赫战功。桂卿虽然祖籍山东,可在闽越一带干的风生水起,自从上任信州之后,境内匪患、盗贼被他一扫而光,作为嘉奖,李璟时期就被册封为大司空、银青光禄大夫、国子监祭酒等,后来李煜(原主)登基,入朝担任殿中侍御史。
李煜之所以派遣桂卿前往清流关,就是因为他熟悉闽越、岭南一带的情况,而且,手段高明、善用奇兵。
从信州、经建州、到剑州,李煜都采取了“置换兵源”的方式,也就是每到一个地方,都将“三大侍卫亲军”预留一部分,再从驻守军队中抽取一部分,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增加地方驻军的实力,毕竟三州之地距离吴越国太近了,如此招摇过市的军事行动,唯恐钱俶那边再趁火打劫(吴越的老传统了),几千重甲骑兵摆在那儿,能够产生不小的威慑力。
二是防备自己人,这就有点凄凉与无奈了,马崇义领兵五千驻扎抚州,只能发挥“守大门”的作用,也就是预防昭武节度使李建勋,但其他“冯党”的爪牙,照样可以从“小门”出发作乱,如今洪州情势不明朗,更要防备。
桂卿此去清流关,所带军队正是三州“置换兵源”,骑兵三千、步卒五千,为了后勤保障,李煜下令剑州刺史将全部辎重都搬了出来。
因为,打破清流关的王忠顺,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桂卿真正面临的挑战,是龙岩的张汉思。
那里有一万清源军在等着。
李元清稍微有些紧张,问道:“太子殿下,一旦桂总辖攻打清流关,也就意味着,咱们与留从效正式撕破脸皮了,这……”
“元清的意思是,这样后续攻击的突然性就丧失了,对吧。”
“末将正是此意。”
李煜眯起眼睛,脸上浮现一丝冷峻:“下诏泉州那一刻,就已经谈不上突然性了,留从效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他防备我大唐之心,比防备刘汉、吴越更甚!如此贼子,岂能留之!”
干掉清源军节度使,政治意义上,是消除了“国中之国”的现象,保障南唐的主权统一。另一方面,泉州、漳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出海口啊,出海口!
怪不得后世的俄罗斯拼命争取克里米亚,一切都是为了黑海的出海口。
“元清,下令三军,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强行军赶赴尤溪!”
“遵命!”
一转头,李煜又看向徐铉,这大概也是徐铉第一次随军出征,整个人蔫头巴脑的。
“徐卿,身体如何?”
徐铉强打精神,说道:“臣无事,殿下吩咐。”
没事儿才怪。李煜穿越而来,原主虽然养尊处优,但身体底子不错,加上自己“物流人”的牛马精神,跑这么远勉强能支撑住。徐铉一介文官,马都骑不利索,实属为难了。
“稍后,还要你给钱俶写信。”
“还写?”
一路上,李煜没少给钱俶写信,一开始是打着郭宗训的旗号,“恳求”吴越出兵,协助攻打南汉。李煜当然知道,依吴越国的尿性,除了暗地里下刀子,绝对不敢。然后,信的内容就越来越不客气,开始讽刺揶揄,果然不出所料,钱俶还是“只读不回”。
这次,李煜要写一封信,不管钱俶回不回,甚至说,不管他信不信,吴越军队都得动弹一下。
“没错,写一封信,但不是我写给钱俶的,而是留从效写给我的。”
那叫伪造!
李煜要伪造一封信,以留从效的名义,说明要趁南唐军队进入岭南的机会,清源军将攻打吴越的福州。
演戏要逼真,信中还要隐晦地传达出“真实理由”,是因为留从效不愿意与南唐军队产生瓜葛,担心被“假道伐虢”,因此借口“清源军与福州发生冲突”。
这样高难度的文书工作,非徐铉这位“善辩之士”莫属了。
这是李煜的“离间计”,但相比林仁肇的“离间计”,则要简单很多了。
一方面,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确实对福州有所企图,当年“三家分闽”的事情,本质上是闽国内讧,吴越趁机夺走了福州,留从效作为闽国的“本地人”,夺回福州在情理之中。另一方面,福州李弘义也是闽国降将,他与留从效关系密切,加上福州商人经常要借道清源军的地盘,前往南唐,又存在利益关系。
所以,只需要稍微“挑拨一下”,吴越钱俶一定会严加防范。
再加上,此刻留从效应让董思安在德化、仙游、莆田一带增加防守,双方只是都没有越线而已。
届时,李煜只需要将“留从效的信”转发给钱俶即可。
老钱啊,你看,留从效这小子憋着坏招呢,我可没把你当外人,直接就告诉你了,你快帮忙吧!
还是那句话,不在乎钱俶信不信,只要保证他看到信!
李元清听完李煜的计划,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说道:“太子殿下,为何不假戏真做?趁着清源军与吴越狗咬狗,一举拿下福州!”
李煜摇摇头,说道:“不行,还不是时候。”
李元清不服:“这是为何?据末将所知,福州李弘义本就是闽国降将,即便到时候吴越兴师问罪,我等也有理由。”
李元清口中的“理由”,就是为闽国后裔出头,如今,王氏一族大部分人都在金陵,情况与楚国后裔马光赞类似。
“只从军事角度考虑而已,如今,沈承礼手握吴越军权,这个人在泰州围剿杨信时的表现,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
吴越从未经历过大的战争,国富民强、军力强生,贸然开战对南唐不利。
“不是不打,是时候未到,再说——”李煜冷冷地说,“福州算什么?吴越钱俶,早晚要灭了他!”
吴越与南唐之间结怨已深,早晚必有一战,这是在座将领都知道的。
可是,当李元清发觉到李煜情绪、眼神、语气的变化,不知为何,这个纵横沙场的将领,感觉内心一阵寒意。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徐铉也准备回去“伪造信件”,却发现李元清脚步缓慢,心事重重。
“李将军,连日劳累,还是早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开拔。”
“哦,徐侍郎,我正有些话想问你。”
徐铉一愣,他与李元清并没有什么交集。
“徐侍郎,你与太子殿下接触颇多,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变了?”
徐铉眼神逐渐严肃,好一会儿才开口:“李将军观察敏锐,虽然到金陵述职不久,却能洞悉如此之深……不错,太子殿下的性情,确实与以往大有不同,要说变化,大概是更加果断了吧!”
李元清摇了摇头,说道:“果断,这可不够确切。”
“依将军看,应该是……”
“加上杀伐两个字,更加贴切,杀伐果断!”
徐铉深有同感,但他的内心没有恐惧,反而更为庆幸。原本,南唐江山岌岌可危,如今单就在江南诸国来说,绝对是实力最强的。同时,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一切似乎才刚开始。
大唐,复兴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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