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摩诘,时任南都工部侍郎,正四品。
这个人在史书上留下的记载不多,并非因为他身世不显赫,恰恰相反,至少在“南唐历史”的现实维度,宋摩诘一度是炙手可热的。
他有两个父亲。
其中一个,名字叫做宋齐丘!
至于宋齐丘,熟悉南唐历史的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在李璟上位之后,官职一路升迁,从镇南节度副使(洪州四十二路军之一),一路升迁为太子太保、中书令、太师,四次被拜为宰相,还被册封为“楚国公”,这已经跟李从善一个级别了。
人不能太得意,否则容易飘,最后要挨刀。
宋齐丘生动地演绎了“不作死就不会死”,在他权力达到极限的时候,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儿,他要学董卓。
只可惜,李璟不是刘协。
公元955年,也就是郭荣发动第一次“淮南之战”的末期,南唐内外交困,宋齐丘就与同党秘密商议,打算逼迫中主李璟推入后宫,自己独掌握朝政大权。
结果就是,宋齐丘被流放到青阳,最后“幽禁而死”。
在李煜经历“顺化门之变”后,第一次走进永寿宫,父子两人交谈的话语中,李璟就表明了态度。
“体恤功勋旧臣,唯宋氏一族不必顾忌。”
李璟恨宋齐丘,恨到骨子里的那种。
想当初,烈宗李昪确定继承人的时候,选中了李璟,可宋齐丘不同意,非要举荐宣城王李景达。
差一点,李璟就失去做皇帝的机会了。
宋齐丘虽然死了,但朋党关系仍在,曾经的查文徽、陈觉等人,都是他的死党。
如果还不够形象,那么,“南唐五鬼”的共同首领,就是宋齐丘。
现在的“冯党”,其实就是“宋党”的发展产物。
宋摩诘是宋齐丘的儿子,说的在具体一点,是养子。
没错,宋齐丘没有子嗣,从自己兄弟那里过继一个侄子,至于没有孩子的原因,只能说,未必是宋齐丘不孕不育。
因为,宋齐丘的老婆,南唐官方册封的“封国夫人”,是一个娼妓。
【绝不是凌霄瞎掰,《马氏南唐书》:齐丘初馆于娼妓魏氏,借其赀给,遂以为正室,亦封国夫人。】
李煜盯着宋摩诘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宋侍郎,太上皇入南都以后,修了几座宫殿?”
宋摩诘早就慌神了,结结巴巴地说:“回禀陛下,一共修了长春、宣政、永宁、凤鸾四座宫殿。”
李煜立即大加赞赏:“诸位臣卿,你们好好看看,这才是我大唐栋梁,朕一问,就能脱口而出!”
众人不以为然,宋摩诘是工部侍郎,这是他分内之事。
就如同,问一个当妈的,你生过几个孩子,只要脑子没问题,肯定能答对。
宋摩诘得到赞赏,心情一松。
一旁的冯延鲁皱了皱眉头,他觉得不对劲,李煜转变的太突然了,肯定有猫腻儿,却又想不出来什么。
“好,我再问你,你们到了洪州,一共新建修缮几座桥?几条路?”
宋摩诘都学会抢答了,立即说道:“新桥一座,旧桥修缮三座,道路只修了宫城门前的,一共三十丈!”
“都听见了吧,对答如流!”
李煜都翘起了大拇指,当着群臣的面,将宋摩诘一阵夸奖。
“还有吗?”
宋摩诘得意洋洋,说道:“回禀陛下,令为太上皇扩建了涵虚亭,臣亲自监工。”
“没有了?”
“没有了,陛下,几个月时间,能够修建这么多,臣已经殚精竭虑了。”
李煜满意的点点头,对群臣问道:“你们都听见了?”
在场的官员都点头,心中不服,难道陛下刚刚抄了咱们的家,就要奖赏这小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恩威并施?
打的是我们,枣儿给宋摩诘!
李煜重新回到龙椅上,微笑的表情渐渐收了起来,慢慢的,眼角眉梢,开始弥漫一股凌冽的杀气。
“一座新桥,四座旧桥,四座宫殿,三十丈路,一个亭子——”猛然间,李煜大吼一声:“宋摩诘,就干了这点活,竟然花了将近一千万缗!”
宋摩诘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整个人傻了!
“朕在问你话!”
“陛下……”
“工部干活,砖是金子做的,还是泥是金子做的?!”
“陛下……”
“那都是朕的钱!让你们挥霍!”
冯延鲁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出冷汗了,后背湿乎乎的,自己的预感太正确了,李煜果然是在挖坑。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宋摩诘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承认,就干了这么点工程!
惊喜来的太快,宋摩诘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体在自动颤栗,根本就控制不住。
“陛下,臣记错了,还有,还有其他工程。”
“哦,你倒说说。”
“有,有御花园……”
“放你娘的……什么厥词,御花园本来就有!朕已经派人调查清楚,自迁入南都以来,除了宫城几处大修大建了之外,其他地方基本没动!”
扑通——
宋摩诘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苦苦哀嚎:“臣冤枉,臣不知道啊。”
李煜冷笑一声:“陶敬宣!”
工部尚书陶敬宣一哆嗦,惊恐地下跪,两只手摁在地上,有节奏的颤栗——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你来说说,朕的钱都去哪儿了?”
“这,臣属实不知啊!”
“不知道?你这个工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一见陶敬宣,李煜就按捺不住杀人的念头,顺化门之变,他虽然没有直接策划参与,却是最主要的帮凶,如果工部不下令,没人敢在章江门修路。
陶敬宣用乞求的眼神,看了一眼冯延鲁,希望他出手搭救一下。
可冯延鲁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皇帝可以弄死他,“冯党”也可以,陶敬宣在“冯党”中的地位,远不及宋摩诘。
判断的依据就是,在天策军查抄的名单上,冯延鲁、宋摩诘及一众“冯党”核心,家中都没有巨量财富,收入似乎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李煜根本就找不出破绽。
反而陶敬宣,家中的“小金库”里面,银钱塞得满满的。
“冯党”有的是办法,将自己的财产隐藏起来,很显然,陶敬宣没有享受到这一待遇。
这就是为什么,李煜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宋摩诘,而不是陶敬宣,他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气氛极度窒息的时候,大殿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臣徐铉求见。”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徐铉,他怎么也在洪州?
李煜松了口气,徐铉来了,说明罪证已经有了。
“臣徐铉,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徐卿,怎么样?”
徐铉径直走到李煜跟前,没有通过内侍,直接将一本账册交给李煜。
“臣奉命调取账簿,这是自从迁入洪州之后,所有的工程明细。”
陶敬宣震惊了,皇帝竟然派人私自去工部调取账册,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不过,不用担心,工部的账本做的很好,这也是他最后一张底牌,每一笔钱的出入,都是精心修饰过的。
果然,李煜翻看几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哈哈,李煜傻眼了吧,工部做账的功夫,可是不比户部差!
谁知,刚翻了几页之后,李煜就走到了陶敬宣跟前,冷不丁地,一脚踹在他脑门上。
“李元清,把他捆起来!”
天策军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陶敬宣捆成了粽子,陶敬宣不服,大声辩解:“陛下,臣冤枉,账册记载的明明白白,每一笔钱都是花在了正经用途上。”
“没错,工程支出,一共不到十万缗,那你给我说一说,三千缗送给南都留守是怎么回事?”
陶敬宣懵逼了,什么?
“还有,洪州知事,你送了一千缗,礼部员外郎,你送了五百缗。”
“冯延鲁,你也有份啊,不少,送了你三万银子。啧啧,大手笔啊。”
冯延鲁大惊,撩衣跪倒:“陛下明鉴,这是诬陷啊。”
他一开口,其余官员也纷纷哀嚎——
“陛下,臣情似水、明似镜,绝对不会受贿。”
“陛下,臣饱读圣贤书,绝对不会同流合污!”
“陛下……”
李煜一摆手,李元清“嗖”地一下,拔出了腰间长剑,大吼一声:“尔等要造反不成!”
事实证明,还是暴力最好使。
殿堂上瞬间就安静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李煜扬了扬手中账本,问道:“冯延鲁,你说有人诬陷你,有何证据。”
“陛下,工部账册,陶敬宣一人说了算,他要造假,没人会知道。”
李煜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陶敬宣,心中觉得可怜,上杆子当舔狗,都没人要你。
“冯延鲁,朕何曾说过,这本账册是从工部拿来的。”
“啊,这……”
“徐铉,告诉他们。”
徐铉冰冷地说:“这本账册,是从工部侍郎宋摩诘的私库中搜到的。”
众人的眼神,“刷”地又集中到了宋摩诘身上,尤其是冯延鲁,眼睛里都喷火了。
贪污国库的事情,“冯党”一直都在干,为了堵住其他官员的嘴,宋摩诘负责去行贿,行贿自然要记账。不然日后找人办事儿,都不知道去找谁。
事到如今,宋摩诘已经不觉得害怕了,他只是疑惑,李煜是如何找到账簿的,他存放的可是极为严密!
李煜环顾一圈,文武百官,没几个是站着的了。
官场,文官,根儿都坏了。
可要实事求是地说,剩下的人,就那么干净?不可能,李煜只是不想深追究,水至清则无鱼,事情做得太过了,反而会遭到反噬。
“朕只问一句,你们认不认罪?”
事到如今,家也抄了,证据确凿,再不认罪,指不定李煜会干出什么事儿。
“臣认罪!”
“臣认罪”
……
收了钱的官员,脑袋一个劲与地面亲密接触,磕的李煜都心疼地上的砖。
唯独冯延鲁、宋摩诘及一众“冯党”骨干,没有开口。
因为冯延鲁没开口,他打算做最后一搏,因为,家中的财产很合理。
内心笃定,李煜绝对找不到赃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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