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就是“人性学”,有人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应,有供应必然会出现垄断。
垄断的基本特征是“少数人控制了大部分资源”,要实现这一点,光靠资本是不行的,必须有权利的加持。
所以,古代或现代“花钱买官”都是刚需,当然,如何买,就是一种艺术了。
有唐一代,科举制度日渐成熟,南唐又是高度重视教育的,李昪、李璟都曾经下令各地兴办官学,算是封建制度下的、早期的“义务教育”形态,由此逐渐形成了海量的读书人群体。
可是,古代科举制度设计明显是有缺陷的,用现代化说,就是“教育产业链不够完善”,你不能光考虑培养人才,还要考虑如何就业呀!
读书人唯一的就业出口,就是去当官,进入体制内,才能实现价值。
这就意味着,国家层面垄断了读书人的就业渠道,但反过来说,朝廷也堵死了人才多元化的可能。
当候补官员规模足够庞大之后,想要正式补缺,就会附加一些新条件,除了名次好之外,个人名声、家族声望等也很重要。
譬如,南唐的“白鹿洞书院”,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南唐官员预备班。
在这种情况下,“花钱买官”比拼的就不单纯是财力,还有势力,很显然,“江右商帮”是很有势力的。
自古以来,人们都说“穷文富武”,因为练武的人在吃的方面、器械方面的耗费,都很高,似乎一个穷秀才,只买几本书、几支笔,花不了多少钱。
大错得错!
读书人的花费更高,这主要是指后期投资。
假设张三,参加科举考试,一路下来终于考上了状元,可以光宗耀祖啦!
可是,状元只不过是说明“考得好”,表示张三有资格做官了,那么吏部给张三安排什么官职呢?不一定。
如果张三遇到了海瑞,那么可能一分钱不花,安排一个非常艰苦的地区,去吧,发挥聪明才智,为人民做贡献吧。
如果张三遇到了严嵩,那么真的恭喜你,只要你肯花钱,就能安排到富裕、舒服的地方。
问题来了,当官的有几个像海瑞那样死心眼?
所以,考得好有个屁用,张三还得有钱!
好吧,张三即便有了钱,也得到了一个像样的实缺,终于当官了、赴任了,就万事大吉了吗?不是的。
以一个七品县令来说,张三赴任之后,需要一个师爷、主簿、狱卒、衙役、厨子、丫鬟、老妈子等人,这些人朝廷是不给发工资的。
没错,就连“衙役”也是没有工资的,一些文献中写的很清楚,衙役的本质是“役”,就跟挖河、修路出苦力的一样,临时由当地老百姓去当差。
于是,张三就得自己拿钱养着他们,没钱,好了,县衙就可以关门了。
这还没算上,每年得向上级“孝敬”的钱呢。
于是,读书人做官越往后,实际上需要花的钱就越多,不贪不可能,光贪也不够,必须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才行。
李煜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虽说南唐官员,不是每一个都贪,但为了能够完成朝廷的任务(征税、劳役等),多认识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不是坏事。
“江右商帮”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何等精明,既然可以这么搞,为啥不好好培养、支持自己人?
赣商子弟,在南唐官场当中的数量,绝对不小。
李煜让殷崇义去查现役及候补官员,只要发现身后与“江右商帮”有关系,那么恭喜了,你中奖了。
且不说“为官必贪”的规律,单单是与“江右商帮”有关系,这个官员就肯定干净不了。
找出来毛病,再顺藤摸瓜,给背后的赣商“合理的选择”,要么立即斩首,要么好好当狗!
李煜认为,自己这是做好事啊,“江右商帮”存了那么多钱,不拿出来流动,钱都发霉了,该多伤心?要拿出来花!
“还有一件事,何敬洙要求的十万缗军饷,是否已经送出去了?”
殷崇义回禀:“已经按照陛下吩咐,悉数送往郴州。”
李煜叹口气:“郴州地方太苦了,眼下新稻正待收割,朕怕何敬洙忍耐不住,强征军粮。这样吧,以江南都督府的名义,从追缴赃款当中,在分拨十万缗,廖居素你亲自督办。”
“臣遵旨。”
“还有——”李煜接着安排:“朱令赟那里调拨五十万缗,钟林、刘崇谅、陈诲各调拨二十万缗,一定要嘱咐他们,当兵吃粮,吃粮就花钱买!”
“臣遵旨!”
作为穿越之人,李煜的思想与古代官员不同,他要让老百姓手里有钱,钱这种东西,是可以刺激生产的。
还没完,接下来一句话,才让众人震惊。
“另外,调拨四百万缗,全都给邓王送去!同时,传朕旨意,武平、荆南免去一年赋税。”
邓王?李从镒!他何德何能啊!
林仁肇、殷崇义两个大员,都很吃惊,现在,李从镒坐镇武昌,名义上还担任着三路军总监察使,实际上的“荆南总督统”,手下郑彦华、刘承勋、王崇文等人,统领数万劲旅,可谓人强马壮。
皇帝这个时候,还要给李从镒送钱,这是怕对方势力不够大吗?
怎么刚捞到一点钱,就四处花呢?
李煜见众人反应,一笑问道:“怎么,朕的做法不妥吗?”
林仁肇说道:“不,不,陛下,臣只是认为,荆南本就富庶,何必要专门拨款?”
殷崇义说道:“陛下,郑彦华军粮辎重,全都有金陵方面支援,不会缺给养,这个时候给钱,莫非是要犒赏三军?”
李煜摇摇头,说道:“这笔钱,不是给谁花的,而是要邓王想办法借出去,借给老百姓。”
众人摇头,都不明白。
“周氏、高氏占据荆南与武平多年,连年混战,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只顾得逃难,不少地方已经弃耕了。”
“邓王率领王师征讨,虽然已经平定,可老百姓生活依旧困苦,最难的就是,连种子、农具、口粮都无法保证。”
“如果放任不管,这一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不知道有多少田地要荒芜!”
“送钱、免税,就是要让老百姓能缓过这一口气。钱借出去,到时候交粮食还就行了。”
众人恍然大悟!
殷崇义激动地说:“陛下,爱民如子,必定万民来归,大唐定然复兴!”
李煜摆摆手,说道:“行了,不必给朕戴高帽,这不是应该的吗?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要是只集中在少数人手里,那这少数人,就是朕的仇敌。”
……
朝会议事结束,如今在洪州的官员,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皇帝新登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短短几日,就将沉寂已久的事务梳理清晰,一一安排下去执行。
回去路上,李觏与廖居素同行,如今,两人都进入了南唐朝廷的“上层建筑”中,感慨良多,也疑惑不少。
洪州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贾繁荣,老百姓照旧地生活。
如果不是城楼上挂着的脑袋,完全看不出“一场政变”刚刚发生的痕迹。
“清斋,你认为如今皇帝如何?”
李觏这么一问,廖居素登时陷入了纠结,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大不一样!”
“这是何意?”
“远见,若是太上皇在位,即便发现了冯延鲁及一众党徒的所作所为,他会怎么做?”
李觏不假思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错,太上皇对于官员的态度,可谓表里如一,好就是好,恶就是恶,官员犯错也极少追究。如今,新皇登基,气象完全不同。”
廖居素说道:“诶,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肯定是要雷厉风行的。”
李觏摇摇头,说道:“不然,如果只是为了震慑官场,太庙一轮杀戮足矣,冯党一众定然能够逃脱制裁。”
“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新帝……终于有一个皇帝的样子了!”
廖居素反问:“远见,皇帝应该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熟练运用帝王之术!”
“何以见得?”
“这几日上朝议事,你没发现皇帝毫无架子?这一点,比太上皇更甚,似乎丝毫不把自己作为皇帝看待。可是,一旦涉及到国家大事,他是好不退步的!”
廖居素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手段极为狠厉!”
其他的不说,单单就“江右商帮”的事情,就能看出皇帝的与众不同了。
若是李璟处理,最多就是把江右柳家叫来,询问一番,让对方拿出点钱来,临走,还会赐给对方一个“义贾”的名号,或者赏一个“皇封”。
李煜这个皇帝,一上来就让殷崇义查人家的老底,这是打算一锅烩吗?
李觏说道:“总之,我等好好当差就是,皇帝胸中,必有锦绣!”
……
此时,回到御书房的李煜,拿起了一份金陵八百里加急。
读完上面的内容,李煜冷冷一笑。
赵匡胤,新稻新麦才刚刚泛黄,你就按捺不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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