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当下,在吏治的解决上也是如此。
林煜为了方便这几个学生理解,还是写下了一些史书记录的数据推演。
“一般情况下,王朝为了保证全体官员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权力的监管,必须维持上下相制、叠床架屋、人浮于事的行政格局。
因此,历代王朝的官僚数量总是会持续膨胀,官民比持续上升。
汉朝官员总数大约只为7000人,唐朝时就已经翻了一倍之多,达到了18000多人;而到了北宋,冗官冗兵现象严重,其官员数量比之唐朝同样翻了近一倍,达到了34000多人;
本朝大明,洪武初年官员数量不过二万多人,至如今洪熙元年,不过短短六十年,官员数量就已然膨胀至四万多人。”
说到这里,朱高炽已然浑身一颤,他之前看本朝的官员总数,还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现在……
就连一向被史书诟病,冗官冗兵严重的宋朝,它的官员总数也都不过三万多人,而本朝大明却已经涨到了四万多,正在往五万逼近。
就这,他居然还在沾沾自喜,登基之初认为朝廷只是因为战争,才一时缺钱,只要能与民休戚,那盛世总会到来。
盛世?
盛世个屁!
我大明已是在冗官一途上,比之两宋都还要严重了,那百姓身上的负担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也不要说什么北宋到大明,时间跨度那么大,人口肯定不一样。
嗯,确实不一样,北宋目前估算人口,初约2000万,末约4600万(也有说法认为境内人口超过1亿)。
而本朝大明,初约5000万,后期约6000到8000万(也有说法认为大明建国时人口6055万,到17世纪初已突破2亿)。
总而言之,大明的人口与北宋实际差额不算太大(都是农业国家,人口增长是有阈值的),意思就是说,大明完全能够得上“冗官”的程度。
朱高炽心头在发颤,但林煜的诛心之言还在继续。
林煜说道:“实际上,现如今的四万官僚还不是大明的极限,就依照目前大明的发展进度,预计百年内,大明的官僚总数就能突破10万人大关。”
“当官员的绝对增加速度,超过了人口的增长速度,官民比持续上升,那百姓赋役负担就必然增加。”
“而且,由于历代王朝对税赋更化的出发点都不是‘减税’,而是‘并税’,也就是说,并不是为了百姓去限制国家增税的权力,而是从国家的角度出发来确保财政收入。”
“通过将正杂明暗诸税合并为简单的税种征收,同时下令不得再征他税,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取得一定效果,却无法解决百姓负担过重的根本问题,尤其是从制度上约束国家和官员开征新税的权力也从未被提及。”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财政支出的刚性增长与杂派就会浮冒出来,因为封建专制的农业国家,它是无法对外创造新财源的,只能通过对内来转移国家出现的财政赤字。”
这里面也包括老生常谈的“商业帝国”大宋朝,都说宋朝有商税,宋朝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宋朝商业发达云云。
但实际上的情况就是,宋朝有钱是因为他们肆无忌惮的盘剥压榨百姓,甚至没有金国南下,宋朝可能就已经被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给干翻了。
至于宋朝的资本主义萌芽?
那更是扯淡中的扯淡。
说出这话的营销号,显然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宋朝是属于很典型的封建专制、化的君主国家,它不是什么自由民主的共和国,而是一个帝制的王朝。
别看宋朝地盘不大,但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高超帝王之术,成功让大宋皇帝的权力达到了一个巅峰状态。
皇权的强大,封建官僚的势力强盛,就会导致一个情况出现,那就是百姓手里的农产品、手工产品会迅速转为租税型商品化,而非剩余型商品化。
说白了,就是王朝控制下的“假性商品经济”,一切都是为了应付朝廷的苛捐杂税,而不是什么产品或资本剩余,所采取的谋利型商品化。
这就会让市场呈现完全僵化,如同被控制的傀儡,没有了市场主导型商品经济,那就不可能开启资本主义的萌芽……
“所以,按照黄宗羲定律,王朝每推行一次税赋改革,就会催生出一次杂派高潮,百姓的负担反而会比税赋改革前更重。”
“如此循环往复,百姓的负担就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逐渐陷入到税轻费重——并税除费——杂派滋生——税轻费重的无限循环之中,而作为基层的小吏就可以在这个恶性循环里头上下其手。”
林煜把话说完,朱高炽跟着彻底陷入了沉默。
就连杨荣也不说话了,他在沉思破局之法……
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能够破局。
于谦没想那么多,他还停留在问题的源头上:“林先生,问题的根源到底是为什么?”
林煜点点头,认真解释道:“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黄宗羲定律的出现,在于封建帝制的国家缺乏对于官僚阶层的有效制约,皇权几乎就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力量,但是皇权相对于庞大臃肿的官僚集团来说,所能起到的作用又极其有限。
同时,老百姓也没有任何议价的权利,就必然会导致底层小吏愈发为所欲为。朝廷既然把正式赋税乃至耗羡之类的合法加派几乎都‘起运’一空,就只能对地方上的另行‘创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导致‘正供有限而横征无穷’之弊愈演愈烈。”
这番话说的有点诛心了,相当于当着皇帝的面跟人家说,因为你的权力还不够大,所以只能对下面的小吏被迫放任自流,让他们去盘剥无度,糜烂地方。
用后世的理解来说,便是古代中国的问题在于不存在借钱者和征税者之间的竞争,老百姓本身就不能用脚投票,商人不能“择善主而栖”,暴君和违约者不能被“优胜劣汰”。
同时,由于外来的军事威胁不够大,君主也没有足够的动机去出让部分政治权力给纳税人,建立“不代表不纳税”的代议机构。
只要三方博弈的格局不改变,“黄宗羲定律”效应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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