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得有些瑟缩,下意识地住了口。
陆云思紧紧攥着弓弩,几乎要将其折断。她的目光定格在姜稚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眼底戾气翻涌。
姜稚站起身,捏了捏春桃的手以示安抚,落落大方地整理着裙摆,丝毫不掩饰身上穿着软甲之事。
“时候不早了,陆姑娘,咱们开始吧。”
姜稚走到五丈开外,小丫鬟拿着一个梨递给了她。
那梨如拳头般大小,泛着淡淡的黄色。
满院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竹林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陆云思似在故意折磨她一般,将托盘中的箭一支一支地拿来比量。
姜稚面不改色,双手拿着梨置于头顶,目光却在院子里搜寻,直到看到一只黑猫在假山石上一闪而过,悬着的心才落定。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陆云思才选定要用的弓箭。伸手试着弓弦,目光却隐晦地瞥了一眼那道窈窕的身影,忽的转头对着身侧的贵女道:“可有干净的帕子?”
那贵女以为她要擦手,并未多想,从袖口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陆云思将手里的弓弩放下,接过帕子对折起来。接着遮住双眼,再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你要蒙眼射箭?!”关衾玉惊呼一声:“这怎么可以?”
帕子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陆云思笑了一声:“姜姨娘可以身穿软甲,我蒙眼为何不行。”
“自是不行的。”
软甲只能护着胸口,却护不住四肢和脖子。
关衾玉想要反驳,陆云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自我与姜姨娘定下赌约起,关姑娘便一直从中作梗。这般不放心,要不然你替她受过?”
若是没有蒙眼,关衾玉还敢一搏,现在看她不怀好意的模样,哪还有胆子应下。
一时间,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耳边安静下来,陆云思引弓搭箭,几乎未作停顿,一箭如闪电射出,直奔姜稚的面门而去!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险险擦过她的耳垂。随着“哚”的一声响,狠狠钉在了树上。
由于力道过大,树枝摇晃不停。
满院子的人皆被这一箭的气势所惊,久久未能回神。
因为蒙住了双眼,陆云思只能用双耳去听。除了对她箭法的惊叹,却没有听到女人的惨呼声。
这和她预想的不同。
她皱起眉,一把扯下覆在眼睛上的帕子,朝着姜稚看去。
却见她仍保持着举着梨的姿势,毫发无损,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
那一箭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用帕子挡眼,也是为了有理由射伤姜稚的脸。
只是出家为尼有什么用,没了出众的容貌,谢宴辞才会真正厌弃她。
可现在不仅没伤到她的脸,梨也未能射中。
这场赌约算是输了。
陆云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将手里已经有些变形的弓弩扔在盘中。她料想姜稚不敢让自己磕头认错,本想转身离去,可强烈的自尊让她挪不动步子。
看出她的为难,与她交好的贵女开口说道:“这场比试本就不公,若姜姨娘先行射箭,她未能射中岂不是也算输?这样说来,第一人本就占了劣势。稳妥起见,倒不如让她也射一回,这样才算公平。”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陆云思未曾开口,紧绷的脸却缓和了一些。
显然,她也认同这番话。
春桃本因陆云思的失利而欢喜,听到姜稚也要上场不由有些着急。倒是关衾玉轻轻推了推她,小声说道:“怕什么,站在场中的又不是姜稚,害怕的应该是陆云思才对啊。”
姜稚握着梨,长长地吐了口气,后背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湿透。
陆云思那一箭准头十足,若不是隐在暗处的季肆设法将它打偏了几分,或许现在她的脸已经毁了。
当被季肆逼问时,她也是灵机一动,才生出让他守在一旁的念头。
原以为是自己多虑,没想到却无意中逃过一劫。
耳垂一阵接一阵地刺痛,想必是被箭擦破了皮。
看到走近的陆云思,姜稚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怨气。
不敢对她动手,嘴上讨个便宜难道也不行?
“听闻陆姑娘箭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陆姑娘还是手下留情,若不然我也不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陆云思瞧出姜稚的虚张声势,目光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意:“我箭术一般,姜姨娘不如回府问问谢遂?”
谢遂!谢遂!
姜稚只觉得这个字刺耳无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陆云思到底与谢宴辞是何关系,上一世他身边也未曾出现这个人。
想到上一世,姜稚突然胸口一闷。
怎么忘了,她是个早逝之人啊……
没容她多想,陆云思伸手接过了小丫鬟递上的梨。
“胜负未分,姜姨娘烦请快些。”
见她一脸不耐之色,似是已经料到她会射不中。姜稚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折身取箭。
弓弩乃是上好的桑木制成,不同于玄铁的沉重。
姜稚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又试着拉弓。
弦身崩的很紧,很是费力。不过用尽力气也能拉开,好歹没出现拉不开的窘况。
她让季肆帮忙本想着能撑过一场,只要不被陆云思射中自己就算赢了。
没想到她竟会不承认刚才那个结果。
想到那一箭的凶险,姜稚神色自然的对着关衾玉伸出手:“借关姑娘帕子一用。”
端的是理直气壮。
“你也要蒙眼?!”见她如此,借陆云思帕子的贵女不愿意了。
“既要蒙眼自然大家都一样,这样才算公平。陆姑娘若是觉得我占了便宜,将软甲给了她也使得。”
“谁要你的软甲?射梨对着脸,光护着身子有何用?!”
“所以,你都明白的道理,箭术精湛的陆姑娘自然也明白。可她还是以此不满,坚持蒙上眼。”姜稚目光凌厉的看着那贵女:“她如此,我为何不行?”
贵女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到,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关衾玉趁着机会赶紧将帕子递给了姜稚。又看了看春桃,忍不住露出点笑。
姜稚接过帕子,朝着陆云思看去。
见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梨,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挑了眉头,将帕子蒙上了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不疾不徐的拉弓上弦。姜稚牢记着陆云思的方位,咬牙松了手。
陆云思远远见着姜稚有样学样的将眼睛用帕子蒙上,丝毫没觉得慌张。
先不说她弱不禁风能不能将弓拉开。
就算拉开了或许也没有力道能将箭射得这般远。
更别提有胆子伤到自己。
最多将箭偏一偏,做做样子罢了。
她盘算的很好,可箭真的飞到跟前时却脸色大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躲了过去。
因为太过慌乱,手里的梨也被抛到半空,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荷花池中。
惊的池里的两只白鹤拍着翅膀飞出了老远。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毕竟宴王的小妾那般胆小柔弱,面对利箭时却面不改色稳稳守住了。
反观陆云思,身为大将军之女凶名在外,却这般懦弱胆小,箭还未近身就直接躲了过去。
生生堕了将军府的威名。
姜稚解下帕子匍一见了光亮,有些不适的揉了揉眼。
她蒙着眼本就是为了吓吓陆云思,不曾想过伤她。
可见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又有些不解。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回过神的陆云思脸气得铁青,拿下发髻上沾着的一根鹤羽,双眼如电的扫过几步远的假山。
假山里藏着人!
刚才箭飞过来的时候,有东西撞到箭上。让那支箭往左偏了几分,直直射向她的眼睛。
若不是动作快些躲了过去,只怕左眼已经保不住了。
关府的假山是由几块石头堆积而成,石缝里长了草。因为在冬季,原本茂盛的野草已经变得枯黄。
陆云思提着鞭子靠近。
藏着的人身手很好,或许在她之上。
她不敢离得太近,在距离洞口两步远的位置时,抖着手腕将鞭子甩了出去。
漆黑的鞭子带着杀气抽在山石上,顿时碎石飞溅。
直到抽了十几鞭,陆云思才不甘心的住了手。
好好的假山已经一片狼藉,碎石落了一地。
除了这些石头,连个人影也没有。
意识到人已经跑了,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关衾玉等人却不知道陆云思差点瞎了一只眼,只当她伤了自尊拿无辜的园子撒气。
谁都不敢吭声,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赤裸裸的写着对她的嘲笑。
陆云思一向心高气傲,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一时间浑身戾气暴涨,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想也没想,扬起手便朝着姜稚抽去。
细长的鞭子如一条毒蛇扭动翻滚着抽向姜稚的后背。
藏身于阁楼上的季肆径直踩着琉璃瓦翻身而下,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凌厉的剑光闪过,本该柔韧结实的蛇骨鞭自空中断成两截。
谢宴辞匆匆而至,许是从刑部赶来,身上仍穿着墨绿色官服,披着莲青纹刻丝鹤氅。眉眼如画,身姿笔挺。
连这园子都像是随着他的到来亮堂了几分。
“伤到没有?”谢宴辞捉着姜稚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两遭,见她没有受伤,拧着的眉头才松开:“我让谢旪跟着你,你还不愿意。现在该老实了罢。”
“妾身只是出门赴宴,又不会遇上什么危险。让谢旪跟着妾身岂不是屈才。”姜稚也被吓得不轻,有些后怕的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娘娘赏的斗篷,被陆姑娘弄破了。”
若是知道会被陆云思为难,她是打死也不愿来这一趟的。
受了惊吓还好说,那件被鞭子抽坏的斗篷价值不菲,自然要让她赔。
谢宴辞见她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却只字不提险些受伤的事,只说起那件斗篷。不由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伸手抚了抚她的眼尾,抬头向陆云思看去。
陆云思的目光自谢宴辞出现后,就牢牢地落在他身上。
她看到他低头与姜稚交谈,还任由姜稚牵着自己的衣角,两人间的亲密无间,仿佛将其他人都隔绝在外。
陆云思的神情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曾几何时,那个为了一口吃食就能拼命的人,那个被打得浑身是血也不吭一声的人,如今竟也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了?
不,这不可能是爱。一个妾而已,怎配得到他的爱。
想到谢宴辞以往的荒唐行径和他那不堪的名声,陆云思渐渐冷静下来。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可当她迎上谢宴辞的目光时,脸上却依然保持着高傲的神情。
“是你那小妾先无理取闹,我只是略加管教而已。怎么,殿下这是要向我问罪?”
“你算什么东西,本王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谢宴辞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了刚才的一丝温情,“那件斗篷价值一千两白银,回去备好,本王明天派人去将军府取。”
陆云思早就料到谢宴辞不好说话,但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把自己贬到泥里,顿时怒不可遏:“谢遂,你竟然拿她和我比?”
听到“谢遂”这两个字,谢宴辞盯着陆云思,原本平淡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陆姑娘真是高看了自己,本王为何要拿你与她相提并论,毕竟,你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还有——莫要再唤本王谢遂。”
眼前的女人还是一贯的飞扬跋扈,她的那张脸渐渐与幼时记忆里的脸重叠。
这让谢宴辞感到极致的厌恶,也对她动了杀心。
偏偏陆云思不肯罢休,竟众众目睽睽之下拉起了自己的长袖。故意露出手背上的咬痕,怒极反笑的挑衅道:“殿下这话说错了,我娘乃世家长嫡,我也是陆府嫡女。她一个花娘生的庶女怎能与我相提并论。毕竟自古嫡庶有别,庶,生来卑贱。殿下不也是如此?”
陆云思慢慢笑了起来:“这其中滋味,殿下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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