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柔的无可挑剔。
就连魂魄好像都要被它吹离。
院中南角的合欢树,荫如伞盖,粉蕊相抱,静静矗立。
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
一棵象征着夫妻好合的合欢树,太应景此时此刻这小小院落里流淌的情愫。
林楚乔就坐在树边,闭着眼睛仰头吸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好似睡着了。
李向南靠着土坯墙屈膝而坐,搭在膝盖上的手里捧着造型奇特的土坯陶杯,杯里茉莉花茶的香气清香又淡雅。
他仰头闭眼,皎洁的月光被合欢树的细碎枝丫切分成千万道银光,落在半空。
再睁开眼,他看到了晚风从枝丫间穿过。
宁静的山村,桃源般的小院,一切都让人安神心静,还有袁国庆和石杜鹃萦绕心间的爱情始终让人心中甜蜜。
他扭过头,看向小屋的方向。
方桌边,石杜鹃兴奋的和袁国庆说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小声欢笑,而是捶打丈夫,时而将脑袋埋进他的臂膀。
以前,他说的多,她听的多。
现在,她说的多,他听的多。
虽然石杜鹃的语言功能并未恢复完全,但表达上已经好上太多,完成百分之二十的交流已经不再是问题。
夫妻二人小声的谈话,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屋里屋外,不管是散坐的支医队员,还是村里的小年轻,看似三三两两的坐着,可视线的交汇,仍旧是这对羡煞旁人的年轻夫妇。
他看的出来。
男同志们佩服袁国庆的付出。
女同志们羡慕石杜鹃的幸运。
人们都想成为自己向往的那一个。
“你怎么坐地上啦?”
沉思之间,丁雨秋提着温热的茶壶过来给李向南添水,温柔的问道。
“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纵使这院落里的青石也甚少尘埃,国庆哥和杜鹃姐把日子过的真让人羡慕!”
李向南轻轻说道,似乎不忍让不和谐的音量打扰了那对夫妇相隔已久的互诉衷肠。
“我也发现了!你瞧这小院,真是干净!我猜国庆哥劳动的多……不对,杜鹃姐手脚也麻利的,她虽然不会说!”
丁雨秋的眼睛随着笑意眯起来,似乎想一想身后两人的日常都是一种甜蜜。
“真好啊!”李向南感慨一声。
“是啊,真好啊!”丁雨秋放下茶壶,也随意的靠着土坯墙坐下,不自觉的想靠近一点李向南。
“她在听什么呢?”
不用特意指名道姓,李向南也知道丁雨秋在问什么。
他淡然一笑,“可能在追忆似水年华,可能也在畅想别样的青春,也可能在想记忆里的自己吧!”
“噗嗤!”丁雨秋用胳膊搡了搡她,哂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李向南不置可否,喝了口茉莉花茶。
茶香立即便随着喉间沁入心脾,让整个人都跟着这丝润液愉悦起来。
“老吴想走了!”
丁雨秋忽然落魄的说了一句。
李向南转头,看到吴大用蹲在另一边的院角,那里有一棵一人高的杜鹃花。
董小梅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的石头花坛边坐着,陪着他。
“小梅说,吴大用很不舍得离开我们,但他又很怕在这里!”丁雨秋低着头,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膝盖。
“为什么呢?”李向南轻声问道。
他很少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与人谈心。
不,不是很少,是几乎没有。
丁雨秋跟他的关系,好像早已超越了同事,变成了朋友的一种。
这种根本不用刻意去营造的谈话氛围,平静且美好。
李向南很珍惜这一刻。
“小梅说,老吴看到了国庆哥和杜鹃姐,就会想起自己的哥哥和嫂子,那也是一对令人欣羡的情侣。”
“老吴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他在家里排行老八!”
“这些年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了三个,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最大的哥哥比老吴甚至大上十五岁!最疼他的哥哥死在了老吴读初中的时候,病死了!”
“所以后来老吴学医了!去了医专!”
“他的嫂嫂相思成疾,六个月就随他哥哥去了!那时他嫂嫂才二十三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伤心,后来他的父母思念、患病又相继离世了!他才刚刚医专毕业……他才多大啊!”
丁雨秋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大概知道老吴为什么爱哭了!那么小的孩子,经历过那么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多害怕啊!”
李向南别过头,不愿意让同伴看到自己的不坚强。
吴大用这个老男孩,虽然怯懦、多愁,但好像从没有对生活低过头。
“小梅说……她从没有见过有人的一生是这么惨的,在老吴最有用的年纪,却救不了自己的家人!”
“我也没见过!”
丁雨秋擦了擦鼻子,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问李向南。
“李向南,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也爱哭鼻子,在家里爱哭,在院里爱哭!”
“我就跟老吴一样,总是被你们保护的很好!”
“我学医这么多年,却从没有救过像今天这样的病例!那些疑难的、可怕的、有难度的,都被你、被梁主任那样的人拿走了!”
“喝点水吧!”李向南笑了笑,提起壶给自己的水杯加满,递了过去。
他轻轻拍了拍略显失落的丁雨秋,笑道:
“你看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
当他熄灭着走向山下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每个人都有她多姿多彩的两面性,你也不例外嘛!
每个医生的一生,都有一种慷慨赴死的决心,那是为一桩连自己都害怕的终极疑难杂症时刻准备的决心!
你只有在往日里积蓄着力量,才能在面对它的那一天坦然笑对!”
李向南站起身,轻松笑道:
“到那时,便是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小丁同志,为这一天,值得我们燃尽此生!”
“……”
丁雨秋张着嘴巴,怔怔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她醉了。
也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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