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肃清(五)
“呜呜呜…爹……”
奔丧队伍一路走出城外,朝冯家祖坟位置缓缓走去。
脚下的小路,越发难走,崎岖不平。
穿着的草鞋本就都是孔洞,乱飞的小石子一下子就窜进鞋底,咯得生疼。
或许是走的路多了,被磨起了水泡。
也或许是心中真的悲伤,悲悲切切。
走在黄荣身边的男子,嚎哭的声音更大了,凄惨无比。
她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心里越发烦躁,皱眉看向满脸泪痕的男子。这个和她山盟海誓,名义上的丈夫。
男子表面悲痛,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黄荣了解他,不可能因为自己老爹死了伤心,只是因为自己有可能也会人头落地,才如此悲痛难过。
他不是伤心,只是害怕自己会死。
冯家老太爷算是精明能干,老谋深算之辈。
原本的冯家不过是一家小小的皮毛杂货铺子,硬生生被他白手起家,置办下了偌大的家业。
在整个华阳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整个冯家,会败在他最疼爱的长孙身上。
不过是看上了,路边的一个小姑娘,随手摸了几下脸。
结果就惹上了一个根本就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华阳三大家之一,如日中天的名士胡家。
冯家与其相比,用蝼蚁和大象的来形容,有些过了。但也是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
特别是现在局面。
胡家得势,主持华阳大局,一言说出,莫敢不从,行事无所顾忌。
另外那两大家都只能当作辅助,何况是他们这些远远不如的。
冯家惹怒的,也不是胡家中,身份平平的普通人。
而是胡流运女儿,同父异母妹妹,胡家嫡系,胡家二小姐,胡悠悠。
事发当天,冯家长孙当即就被关进了大牢,是生是死,现在都不清楚。
胡悠悠也是勃然大怒,放出话来。冯家无礼,当满门诛灭。
虽然经过冯家一系列操作,紧急赔礼道歉,联络关系,送上了一大笔赔偿。
灭门是没有了。
但对方也说了,不灭门可以,冯家所有男丁戴罪立功,充当徭役,进入府军,效力十年。
徭役是什么,就是军中地位最低,没有身份,给人扎营驻寨、生火造饭、洗袜子洗内裤、牺牲率最高,和奴隶差不多的工作。
一般都是些罪犯,或者是交不上税收的平民,没有办法,才被迫成为徭役。
别说是十年了。
一个健壮汉子,能安生活过一年,都算是福大命大。
冯家这些男性人物,个个都是花天酒地,美食美人,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怕不是一个星期,就全都死绝。
其实这和冯家灭门,没什么区别。
冯老太爷气得不行,没有办法,夜里想不开,也就有了气急攻心,一命呜呼。
如果…
黄荣收回涣散目光,沉默跟着队伍行进。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刚才看到的那人…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
她可是听说过。
景天庄改名万兽宗,重新回归,是华阳一带,除了胡家外,最大正道势力。
据说他现在乃是万兽宗宗主,府军将军。并且和胡家关系莫逆,实力是华阳一带最为顶尖几人,地位完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那人出手…
他们冯家这事,轻易就可解决。
这等小事,不过随口一句话而已…
如果,她去求一求…
周围人哭丧声音愈发悲哀低沉,似乎大家都知道自己结局不妙,借此发泄哭喊出来。
吵得黄荣头昏脑涨,昏昏沉沉,有些喘不过气来。
问题在于一点。
人家,凭什么要帮?
她当初主动断了联系,过去那点相互帮助的情分,早就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黄荣脸上,渐渐浮现起了无奈苦笑。
路是自己选的,再怎么艰难,也只能扛过去…
…
九汀坊,冯家府邸。“五两银子?”女子尖锐声音响起,“这可是上好的饰金绸缎!是蜀州大师亲手制作的!买的时候作价二十两一匹,你只给五两银子???”
“买和卖,自然不能同价。”贩子戴着个黑色瓜皮帽,留着个八字胡,小眼睛转着,一副精明能干模样。
他拈着小胡子,不急不慢道:“再说你那匹绸缎,保存不好,沾了湿气,损了卖相,回去后我还得花大价钱,大精力,重新修复。你要不卖的话,就再找别人问问吧。”
“你…你!”靓丽女子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锦衣玉食,吃喝不愁,哪里做过讨价划价,斤斤计较的事情。
只不过,对方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亏大了的表现,着实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卖不卖?不卖的话…那我走了?”商贩见状,作势一副欲走的模样。
“卖,卖!我卖!”女子咬着牙,答应下来。
她本就不善言辞,家里又出了这种事情,没有时间精力浪费。
必须尽快筹齐钱财,联络关系,拯救家族。
“慢着!”
此时,一道清脆声音,叫住了她。
“姐姐!”靓丽女子彷佛看到了救星般,顿时松了口气。
赫然是满脸疲惫,刚从葬礼上归来的黄荣。
“这匹蜀锦,出自织云大师之手,她每年产量有限,极受欢迎。我手里的这匹,是她所作精品,数量有限,五两银子,你觉得合适?”
她站在商贩面前,面带冷笑。黄荣出身普通,为了省钱,砍价还价,倒买倒卖,乃是家常便饭。
她对于市场上各类商品的大致价格,熟稔于胸,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曾经练过武,修行一段时间。
身上还有些普通人不会产生的,凌厉气势。
三言两语交锋之下,很快,小商贩败下阵来,掏出二十两银子,灰溜溜抱着绸缎跑了。
“涞妹,你先歇着去吧。这边我看着。”
黄荣从靓丽女子手里,拿过账簿,开始忙碌起来。
上次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位大人物,送出了大半家产,费尽千辛万苦,才令胡悠悠满意,改口只针对冯家男丁。
冯家当然希望,不止于此。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只诛首恶,不牵扯别人。
于是这次又联系上了一人,据说和胡家二小姐有着表亲关系,成功可能不小。
所以冯家上下,铺子、产业、货物,甚至是嫁妆、细软一类的,能卖的卖,能拿出来的就拿出来,砸挂卖铁。
最后看看能有多少钱,就送出多少,寻找最后一丝希望。
天色渐渐暗淡,太阳已落山,黑夜好似幕布般遮蔽了大半天空,只留有一点点余晖。
“总共…是……两万五千两三百两”借着余晖,黄荣拿着账簿,往房间里走着,一点点的皱眉细算。
“还有点东西,明天再卖一些,加上各房拿出的积攒,差不多能攒五万两…这些钱,比上次是多,可能不能解决这次劫难,依旧还是两说……”她口中喃喃自语道:“就算解决了,但产业铺子积蓄,全都没了…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才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黄荣心里,升腾起一阵难受无奈烦躁。
自从嫁入冯家后,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本以为会一辈子养尊处优,荣华富贵,哪能想到世事无常,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原点,为生计奔波忧愁。
‘当初,如果我没有嫁入冯家…’
黄荣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脚步一顿。
她和韩易是同门弟子,关系不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她现在回想起过去,那有些模糊的记忆…
似乎有几次,韩易看她的视线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当时如果坚持下去,陪伴一起,会不会…
只要熬过几年,苦尽甘来,绝对不可能如现在一般窘迫。
甚至有可能,会成为真正的权势之人。
只是…
黄荣摸了摸肚子上,苦笑一声。
这么些年过去,她沉迷于吃喝玩乐,一身武艺早已荒废,再加上经历过生育种种…
虽说身段看上去还算修长,完全是因为穿着紧身衣服,强行勒起来的。
实际上肚皮上的赘肉,足有一指多厚。
时间,就像一把杀猪刀。不会给人任何后悔机会。
黄荣叹了口气,收敛心神,来到卧室门前,推门而入。细微的打鼾声顿时停止,似乎被开门时惊醒。
黄荣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侧面一个小床。
看到里面抱着小被子的小宝宝睡得正香,这才松了口气。
“你又喝酒了?”
这时,她才看向大床上躺着的男子,语气冷漠,像是在询问陌生人。
这是她丈夫,冯家少爷,冯天洋。
也不怪她生气,这种时候了,不赶紧想办法解决事情,跑出去喝酒,换成谁,都不会有好语气。
“喝了一点。”冯天洋从床上爬起,呆呆的坐在床边,似乎心情低落。
想想也是,一夜之间整个家族面临灭顶之灾,甚至身家性命不保,不管是谁,都会情绪不高,借酒消愁。“凑了多少钱?”
他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看向黄荣。
“零零散散,大概凑了五万两,能够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家底都掏空了。”黄荣叹气道。
“不够,不够…”冯天洋摇头苦笑道,“方家那小子我打听了,胃口大得很,这点钱他肯定不愿帮忙。”
“只有这些了。”黄荣重复了一遍,“只有这些了,难道连老宅也要卖?那以后住哪?总不能睡大街吧!”
“哎…”冯天洋深深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他们冯家得罪的,是胡家。惹不起的胡家。
方法找遍了,腿也跑断了。
结果只能拿出这点钱…
他刚才跑出去喝酒,就是为了打听这事。
方业宇那小子,张口就要十万!
这方家,虽然不是三大家里的方家,但就是因为和胡家粘连了点关系,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当时的他,听到这个数字,眼前也是一片黑暗绝望。
但心里总是带着一点期盼。
期盼家里有些隐藏财富,弥补缺口。
结果…
才五万多…将将一半。
不可能买下冯家的命!
人生最可悲的事情,是人活着,钱没了。
而更可悲的事情,是人死了,钱同样也没了。
冯家成年男性要是都被去军中服徭役,早晚冯家都会断根。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冯天洋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语气有些奇怪:“荣荣,今天茶楼里看到的…是不是你之前提起过的那人?”
黄荣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失神目光,竟然被丈夫看在眼中。
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风俗,成婚后还惦记其他男人,都会被视为对婚姻不忠。
是要被浸猪笼的!
因此她迅速辩解:“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联系,会偶然看到……”
“这不是偶然,而是一个机会…”冯天洋的语气越发奇怪。
“听说那人现在是万兽宗宗主,实力地位都是华阳一带,顶尖的几人?”“似乎…是这样……”黄荣点点头,“至少实力方面,据说华阳一带,无人能敌。”
“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比什么方家刘家朱家…强出不止一点半点!”冯天洋闻言,眼神热络起来,“如果能够联系上他,我们冯家的劫难,岂不是迎刃而解?”
“什么?”黄荣一怔,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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