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白发少年躺在地上,一直计算着时间。
饥饿让他从一片浑噩中清醒。
肚子饿了……少年心想道。
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撑起身子准备起来,就在这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猛地推开。
密闭的空间被打破。
无光的房间照进光亮。
随着光线的渗入,站在门口的人终于看清屋内情况。
苍白的少年坐在地上,如同一个被剥落素釉的瓷器。
无数纹路从内痕裂,在瓷体豁然显露。
仿佛下一秒,就会在人面前破碎,发出龟裂的清脆声响。
那个人微微眯起的眼睛骤然睁大,缩成一个点的瞳孔死死盯着屋内的人。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少年。
“阿蕾奇诺命人这么对你的?”深黯的眼底满是愤怒,声色俱厉的质问道。
突然被人腾空抱起,少年愕然地睁圆了眼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急匆匆赶来,连斗笠都忘了戴。
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曾经的他,的确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没想到真的会有实现的一天…?
他愣愣开口:“不是她……”
“是谁?”还有谁?
看着对方发沉的脸色,少年从晃神中清醒。
他顿时不敢再与对方对视,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他疯狂眨眼,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我、我自己……”
屋内瞬时死寂。
少年也同一时间感知到气氛不对。
他小心转回视线,和人正正好对上视线。
这双紫靛色的眼眸,生气到了极点反而会显得平静。
然而对方的面容尤为紧绷,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完全没回应。
这该怎么办……
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少年的嘴巴几度张开又慢慢闭上。
正当他想尝试其他办法时,对方骤然贴近他的脸,幽深的瞳孔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别使小动作。”
说话的语调比眼睛里的情绪还要冷。
人偶继续警告道:
“玛利喀斯。”
“你现在最好安分点。”
也不管少年接下来会作何反应,人偶直接带着他离开了禁闭室。
禁闭室的门越变越小。
少年看着那扇消失在长廊深处的门,似有种什么被剥离出体外的感觉。
如拐角处的蜡烛,烛台的阴影投射于墙,却没有火焰的影子。
烛火持续照明,飘飘渺渺的燃烧着。
他将这种感觉放在心里轻轻感受,
又忽然想起什么。
围巾和外套…还没拿……
刚想开口,却觑见对方依旧紧绷的下颌线。
少年乖乖合上嘴巴,继续缩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只能在心里和它们挥手说再见。
…
……
……
今夜。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是一位中年人。
排上夜晚值班,除了不能久睡以外,其余时间都算悠闲。
军中作息规律,这时候都已熄灯。他只需读些读物、整理资料打发完时间即可。
中年男人为自己泡好了一壶茶,闲适地坐回椅子上,茶刚刚入口。
医务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
门口动静使他放下了茶杯,起身去迎。
看到其中一人的伤势,中年人露出诧异的神色。衣物上血迹斑斑,最显眼的是双手掌心的伤口,血肉模糊的两个洞,很是狰狞。
怎么会有受伤的这么严重的人?
抱着伤患的人询问道:
“持有神之眼的治疗者呢?”
医生明白他的意思。
从伤患双手掌心的伤就能看出来。皮缘锐利、深部损伤的创口。
这是受了刑的,量刑还不小。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但很不巧,今天是他一人值班。
被人抱在怀里的伤患看出了中年人的犹豫,笑意温和:
“没事,不用这么麻烦,我……”
“玛利喀斯。”
抱着他的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让你开口了吗?”
白发少年顿时哑火,嘴巴呆呆半张。
中年人瞧了眼另一个少年人的脸色。对方神情尚算平静,目光却冷得吓人,无形的压迫感隐隐让人有些后怕。
“现在还有治疗者么?”又强调了一遍。
对上这双过于安静的紫色眼眸,中年男人心里有些忐忑,额头不禁渗出汗水。
“今晚只有我一人值班。”他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先为他处理吧,这耽误不得,过会儿我再喊人来。”
即刻为白发少年做起应急处理。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包扎完全。
不过,倒不用再喊同事过来了。
看着白发少年手臂上那缓慢愈合的伤口,中年人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到惊奇。
愚人众内部奇人异士众多,少年能算一个。
一直站在一旁等候的人注意到他的打量,即刻走了过来,坐到少年身边,挡住了他想要继续探究的心思。
床边一沉,意识到另一个人坐到他身边后,少年就定在那里再也不敢动。
这样的举动让对方吭声冷笑。
盯了半晌少年可笑的样子后,人偶抬眼询问道:
“情况如何?”
医生有些汗颜地推了推眼镜:
“这下…倒也不用喊我同事过来了。你的朋友…嗯,有些特殊……”
随即他开了张单子,又从配药柜里取出两罐药膏,递到对方手中。
医生嘱咐道:
“每天涂两次,这段时间最好忌口,不要吃刺激的食物。”
“一般人最起码得换药换布两个月左右,别沾水,你朋友的话……根据他实际情况来就行。”
人偶抓着药膏没说话,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人。
被逮到偷看这边情况的少年,如惊弓之鸟般立刻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目睹了全过程的第三人·医生·心情复杂。
……就这气氛,他继续呆在这里才是最尴尬的。
年轻人的世界他可看不懂。
拿起茶杯和书,中年人决定去隔壁的休息间坐着。
…
……
房门关闭,医生离开。
只剩两个人的医务室里,弥漫出一股凝滞的氛围。
室内空气,安静到凝固。
既不敢开口又不能动,少年陷入两难。变得局促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想不停搓手来缓解焦虑。只可惜双手被纱布裹的严实,根本张不开手指。
坐在他身边的人这时却突然开口,语气颇有些怪异的感叹道: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大脑与常人不同。”
人偶的视线停留在一道狭长伤口上。
伤口正在愈合,新肉泛白,表皮边缘还留有褐红色的疤痕。
未做处理前,全身的伤更是触目惊心,鱼鳞一样密,深浅不一的斑剥在少年单薄的躯体上。
已经惯于伤口疼痛的人在被处理伤口时,脸庞苍白沉郁、神情不变。只是微微抒眉。
对少年来说,这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
不论是战斗还是实验,到了最后都会有这一步骤。这是必要的过程。
脆弱的瓷器一次又一次的被长线缝合,才勉强拢合成原本的形状。
然而瓷器本身,毫无知觉。
哪怕伤痕摆在眼前,都熟视无睹。
正因如此,
才格外令人不爽。
冰凉的五指前伸,覆上腰侧,按在了那道伤口上。
紧接着,微微施力。
少年被冰的一颤,僵的像块木头。
人偶将反应收于眼底,他面无表情的再次开口,语气嘲讽:
“刚刚没能及时把那个医生叫住,不然……”
“就该让他把你的脑子撬开,再好好检查一遍,看是不是蠢到家了。”
五指陡然用力,箍住少年腰身。不等对方反应就猛地将人整个翻转,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一副呆滞又滑稽的蠢样子。
人偶微微俯身,沉声质问:
“玛利喀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望着人偶过于生气的模样,他心里没来由的发怵。惊愕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下意识举双手投降,换来对方一声冷笑。
精致的脸庞冰冷极致,眼里染着刺骨的嘲弄与怒火,对方继续阴恻恻的质问道:
“仗着能自愈就为所欲为了?”
“那你可真了不起,我真该为你鼓掌,祝贺你这样都不会死的是么……?”
按在腰侧的手再次施力。
略带薄茧的指腹带起磨砂般的细微疼痛,延迟传达到了神经里。
痛觉莫名生效。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因失血过多而慢半拍的脑子转不动,他不得不竭力去思考。
如果说“是”能让对方消气,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只可惜,绝对不行。
真要这么说,那就不是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这种程度了。
和他冷战,估计都算最好的结果。
对方极具耐心的等待着他回答。
然而他多想一分钟,扣在腰间的手就多增一分力气。
对方依旧沉静地与他对视。
因急迫而踌躇的表情,也倒映在对方那双紫靛色的瞳孔里。
少年有些欲哭无泪的心想:
或许他的脑子真的和常人不同吧,
不然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大脑运转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凝滞的空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对方也不需要呼吸。除了他自己的。
又一次略微急促的呼吸下,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恍惚,眼前这双紫玉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纱。
少年忘了。
他不光失血过多,而且还没吃饭。发晕的症状是必然的。
脑子犯迷糊的同时,
一声仿佛不是人类肚子能发出来的叫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响彻整个房间,回音久久回荡。
彻底傻住。
本来双眼变花,这下彻底清醒。
少年视线下移,下意识捂住肚子。
不是?!
别?!!
肚子继续不给面子的咕咕叫。
拼命按肚子并不能阻止它的哀嚎,
与此同时少年心里也在哀嚎。
因为他觉得既丢脸又羞耻。
红着脸瞄了一眼对方。
对方也正神色古怪复杂地盯着他的肚子,眉毛诧异的微微上挑。
身为造物的对方也没听过如此动静。
这真的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目光对上后,对方却忽然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嘲笑道:
“看来某个人的肚子也和常人不同,和脑子一样,就只装了‘吃’这个词。”
“这么看来也不用麻烦医生了,省得他被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容量给吓到,一半是睡,另一半就只知道吃……”
阴阳怪气。
少年的脸烫的更厉害了,他就知道!
看某个人急了,对方开始吐出更为嘲弄的话,毫不留情地指摘、绝不重样。
怎么可能放过少年出洋相的样子。
是的,只要他想,每一次的黑历史都能搬出来说一遍。
从以前到现在,能说的可不要太多。
少年急得捂住了滚烫的耳朵。
语气中夹带的尖酸,让人羞愤又讨厌。
捂住耳朵也没用,对方的表情都在嘲笑他。
故意拉长尾音的语调,让人又羞又急又气。
大脑速即短路。
想让对方闭嘴。
恼羞成怒,少年一把钳住对方的肩膀。
猛然爆发的人力道极大动作迅捷,人偶被扯得直接向前,整个身子倒进床里,头砸在床垫上。
“你!”
定睛瞧,就发现对方把头死死埋在他怀里。
一副“什么也不想听到、什么也不想看到的”的架势。
就只会这样,比鸵鸟还蠢。
“你干什么。”人偶斥道“发什么疯?”
自己饿死鬼投胎,关他什么事。
不说话,撇过头,赌气。
人偶深吸一口气,想将人推开。又因对方一身伤,不敢真的使力气。
只能继续用语言,试图逼退对方。
抱得更紧。无论说什么也不撒手。
见人真的发疯,人偶脸色阴沉:
“松开。”
少得寸进尺。
“我不…!”少年闷着嗓子回道。
就知道笑他!
“你…”人偶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开口,“真以为我不敢揍你是吧……”
听到这句话,是真的憋不住了。
“你、你揍我还少吗?!”少年蓦地抬头朝他大喊,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反正又不差这一顿!那你打!”
“………”
真的是服了这个人的脑回路了。
动手又不可能真的动手。随着内心的烦躁加剧,脸色也逐渐摆在脸上,眉头越皱越死。
少年看着他愠怒的表情慢慢安静下来,很是小心地观察着他。
随着对视,讨好和愧疚也悄悄放进了银色的眼睛里,一眨不眨,企图获得原谅。
人偶忽然感到胸腔深处颤了颤。
他张口欲骂,少来这套,别指望他轻易原谅他这次的行为。
任性妄为,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少年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嘴唇微微抿起。
白色的毛茸茸脑袋又重新埋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
由于是在怀里,声音也被闷的很是小声:
“对不起……”
万万没想到是这招。
生气恼火霎时间卡在胸口。
埋在怀里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
轻盈的发丝擦过耳畔,好似小动物的爪子,又软又绵的踩没了火气。
少年再次轻声道歉。
长时间的沉默像是原谅又似不满。
但不论如何,安静下来了。
这种安静,让周围的空气再次流通。
与母亲对峙、受了责罚,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人,在无声静谧的环境里,身体趋于放松。
冰凉干净的气息将他环绕。
他下意识地完全贴近对方的胸口,变得困倦。
…
少年身上酒精和药粉的刺鼻气味、夹杂着丝丝血腥味,随着怀里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到人偶的感知里。
嘁…烦心。
他翻了个白眼,僵着身子侧躺在床上,任由对方抱着,没好气地望向不远处的白色隔帘。
耳边传来清浅规律的吐息。
睡着了。
人偶垂下眼,端详了片刻对方睡着的样子。
缠着纱布的身子半弓,呼吸起伏间,身形显得格外纤瘦。
睡着后,苍白如纸的嘴唇会微微抿起,神色恬静放松,仿佛对周遭环境毫无戒备。
竟然还能睡得这么踏实?
没心没肺的家伙。
悬搭在腰间的手此时又有了动作,“报复性”地按了下去。
不好意思,
他就是这么的“小心眼”。
伤口刺痛,惊得怀里的人打了一个激灵。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懵着一双眼睛无声询问。
某个人笑的恶劣:
“你的肚子叫的太大声了。”
这是事实。但不是现在。
迷蒙的银色瞳孔瞬间睁大。
少年立刻弹坐起来。捂着肚子“啊”的大叫一声。
为什么睡着肚子还是会叫!?
难道他在深渊里也会这样?只不过没人敢和他提……
那这样不是有很多人都听到过……?
才醒的人越想越乱,少年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一层红,耳尖也开始红透。
他慌乱地拿起衬衫,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被包成粽子的双手只会让他的动作更显滑稽。
没想到某个人真的愚蠢的相信了。
搞笑的样子让对方毫不留情的笑出了声。
少年反应过来,气红了脸。
这下是真的清醒。
这个人,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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