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祭典因这样的变故而中止。
由于是我制服了歹徒,奉行所的同心第一时间向我询问事情经过。
描述完当时发生的事情后,又有几名目击了全过程的摊主来作证我说的话。
最后,那几名同心便将抢人钱袋的混混给押走了。
而帮忙喊来医生的中年女人是个好心人。
她在看到苍介的伤势之后,便把自己的祭典展位给空了出来,让他去棚屋里接受诊治。
事件分两边同时进行,和摊主们道完谢,我又急急忙忙跑向棚屋那边。
为了不打扰医生处理伤口,那个红发男孩一直站在棚屋外,安静等待着。
相比我的情绪一直趋于平静,这个男孩虽然目视远方,却明显有点焦躁。有在忍耐着情绪,似乎不愿意在面上显露太多。
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好朋友受了伤。
不过…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苍介这么心心念念他这个朋友了。
我打量起这个男孩。
酒红色短发,身穿白色小袖和棕色马乘袴,偏武士风格的打扮。容貌很是俊秀。
一双鶸色的眼睛很漂亮,但我觉得最漂亮的是他双眼下的那两颗泪痣。轻轻点缀,格外吸引人的注意。
长得好看、面相又很有特点……换谁谁都会印象深刻吧。
可能是我瞎想时的目光过于灼人,男孩抬起头,发现我正站在他面前。
他与我对视,郑重向我道谢:
“多谢。谢谢你…救了苍介。”
“不用谢的!他现在人怎么样了?”
“笙船先生还在处理伤口。”
“…这样啊。”
和他这么一聊,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是刚刚有位摊主递给我的。说是掉在了地上。
我把鹅卵石递给了他。
和苍介的石头很像,也是绿莹莹的。
“这是你的石头吧?苍介那块就在他的钱袋里,一直贴身放着呢。”我说。
红发男孩看向掌中的鹅卵石。
凝盯好一会儿,他忽然紧紧攥住这枚石头,眉眼低垂,嘴角微微酸涩。
啊,糟了。
我把东西交给他,是想让他们和好的,不是叫人难过的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会没事的!”
我慌了,安慰道,“那伤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吓人,没伤到要害!我们要相信医生!”
见我手忙脚乱地瞎比划,男孩楞了一楞,随即,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把口鼻,收起情绪。
男孩微微笑了起来:“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鹿野院平藏,你呢?”
“叫我三月就行。”
“三月…谢谢你,三月。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感谢就不用说第二遍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苍介也是我的朋友啊。”
鶸色的眼极快地上下扫视,最后,视线停在我打了补丁的裤脚上。
平藏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
“你…也是小偷?”
“应该吧。”我老老实实点了个头,“苍介说我以前和他一样,也在偷东西。”
“苍介说的?”我的回答让平藏皱起眉头。他半张口,刚准备再问些什么,笙船先生从棚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对我们喊。
“这孩子有话要对你们说!”
我和平藏同时冲进屋子。
第一眼目标就是苍介的伤处。我和他又同时舒了一口气。
那里已被纱布包扎完全。
此时,苍介正坐在草席上,任由町医检查后背淤青,药水涂抹消毒,疼得他龇牙咧嘴。
见我们来,苍介目光一亮:
“你们来了!太好了,你俩谁带钱了?”
?
自己遭遇了这般危险的事情,和朋友第一时间的对话,不是感激、不是交心、更不是叙旧,只有一句:
你俩谁带钱了?
我和平藏双双沉默。
只有町医接话:“诊金摩拉。”
“……。”
我看向平藏。
“……;”
平藏看向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好几分钟后,平藏先一步摸向衣内侧。
“今天来祭典的目的不是为了玩,所以我带的不多。”他犹豫着说出一个数字,
“…1900。”
我打开钱袋看了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现在心绪波动很大,可听见苍介大声喊疼的动静,又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合着就我赔了衣服又折钱?!
…
……
加上平藏的1900和我的摩拉,接过诊金的笙船先生递给我们几方药和两卷布。
他告诉我们一些注意事项,又口头描述起该如何为伤者换药、包扎。
我和平藏仔细听着,记了下来。
等町医走后,原本直嚷嚷喊疼的苍介再次生龙活虎起来,冲我俩道谢。
原来我们没交钱之前,你一直在演戏!
一路上,气的我离苍介远远的。
水球没了不说,钱也没了,人还给气着。
送礼物的前提是买礼物。
按原计划,我本打算买一盒羊羹、一份椿饼、一份绯樱虾仙贝,分别送给萤美姐、绫子姐和忍姐。如果还剩下些余钱,就再买些水馒头分给大家。
出了这种事游客们也被疏散,因此,商贩们也陆陆续续撤摊位走人。
等奉行所的人带走混混后,我恍然想起来要买东西,可那个时候,绝大部分的屋台都已经空了。
祭典没逛,礼物没买,计划是一样也没落到实处。
哪怕回到苍介住的地方,我仍在生闷气。
平藏却在四处梭巡着这个山洞。
山洞很吸光,即使烧起篝火也依旧昏暗。
在这静悄悄、冷飕飕的空间里,光亮灰暗而滞重。
会给人一种错觉:
若是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就像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旧纸箱里。一旦箱顶合拢、盖上,就再也没了声息。
可这里,却有生活的痕迹。
剥去一半皮的堇瓜就放在一张自制的桌子上,外露的果肉氧化变色。
一堆乱草和碎布组成的铺席和一个不知从哪里捡的、与其他摆设很不相称的朱漆枫木柜子。
长有青苔的圆石凳上堆放了很多东西。
有须弥的书籍、枫丹的玩具、璃月的彩陶盘,各式各样……
那都是苍介偷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曾给平藏枯燥的生活带来不少慰藉,也正是这些东西迷惑了当时的他。
“三月,你今天好厉害!”
苍介突然在我耳边出声。
发现我一直缩在角落里生闷气,他便走到这边来、和我说话,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我没抬头,不理他。
我怕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想起那扇着小翅膀飞走的摩拉。
苍介在我耳边叭叭。
“你真聪明!先用水球糊他眼睛!这样他就看不到了!就更别说那一拳了!可真牛!直接就把人给干懵了!”
“……。”我还是没抬头。
苍介继续夸。
“还有那一脚!嚯!看着可真解气!你出招真快!真的就跟闪电一样!咻——的一下!人就趴下去了!”
“…。”我耳朵动了动。
瞧我意动,苍介夸得更起劲,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仿佛我打的不是一个混混,而是什么十恶不赦、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恶霸。
苍介极具灵活性的在那描述。
“当时要不是我伤口疼,怎么着都要给你加油助威!还有最后那擒拿术,可太有巧劲了!三月,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一轮夸赞狂轰乱炸,直接迷晕了我的脑袋,害得我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我有点翘鼻子,哼哼道:
“可能这就是感觉吧!我也没想太多!”
我说的也是实话。
当时事发突然,我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在那短短几分钟,各种招式鲜明地烙印在我的意识中,促使我将招式的原样都单纯地使了出来。
用直觉行事这个词,可能会更好一点。
巫女们可没有教我如何打架。
现在回过头来思考,就更加好奇我在七岁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残缺的记忆就像一锅黏糊糊的稀粥。
舀一勺,又会啪嗒一声掉回锅里去,根本无从把握。
“那等我伤好了你也教教我呗。”苍介捣了捣我的胳膊肘。
可以倒是可以…可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贼?
只见他悄声说:
“等你教会我——”
声音太小,我不得不凑过去听。
“那下次偷东西我就能跑的更快了!”
这声喊,差点把我耳膜都给震破了。
这家伙!
拳头梆硬,又碍于对方是个伤患,我又不得不放下拳头。
苍介看我被气的通红的脸色,顿时乐不可支。他越笑越起劲,最后牵扯到伤口,又开始疼得直抽气。
“好了。”
平藏走了过来,给自家好友的脑门上来了一个栗暴,“三月救了你,你还逗他?”
苍介不在意地甩了甩脑袋,笑道:“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要吃点什么吗?”
晚饭…晚饭……差点忘了!
我“啊”的一声大叫,两人齐齐望向我。
“那个,我得回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萤美姐姐说了,要我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
“也是,你肯定有门禁。”
苍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赶人的动作就像在赶停在树枝上的小团雀,“回吧,回吧。”
“你不要紧吗?”我有些犹豫,“你受伤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实在不行,今晚就待在这,等明早神事开始前我再偷偷溜回去。
“我先帮你把被子铺好?”我问道。
“啧,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苍介没好气道,“我一个人也可以!”
他低下头看向伤口,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像小狗般桀骜不驯。
聪明反被聪明误,平常惯会偷东西的人,今天倒是吃了一个大亏。
“哈哈,三月你抓紧时间回去吧。”平藏笑眯眯道,“没事,我在这呢。”
薪木剥跳,火焰星点闪烁摇晃,让映在洞穴的黑影幢幢舞动。
或许是山洞光线昏暗的缘故,平藏此刻的笑,并没有笑进眼底。相反,带上些许苦涩的意味。
唔…我细细端详了一眼平藏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和二人告别。
出了山洞,山杜鹃已染遍天空一片绯红。
远岸彼端,夕阳正缓缓落入海中,潋滟的水波粼粼展开赤红、金红的纹彩。
我转头望向身后,黑黝黝的洞口,仿佛能吸食一切暖光。
若是单独一人待在那里太久,的确会感到冷凄凄的。
但现在是两个人了嘛。
今天下午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都没能停下来、自然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现在,他们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聊天,促膝谈心一番了。
希望过了今晚,苍介和平藏仍是彼此的好朋友。
我这般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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