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牌的最下方处,还有“四君子茶楼”专用的烙木印,以示定成。
预定茶楼雅间,通常是直接前往茶楼告知掌柜的或店伙计即可,像王放这样的六品官员,更是只需派人前去茶楼说一声。而以定牌预定,还需提前支付一笔银子,多是用于重要客人到访或一些宴会大场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会用到的方式。
那会王放得了国公府的差事,兴许是对此十分重视怕出了差错,亦或是想将事情办的妥帖漂亮攀个交情,阴差阳错的,竟是用上了定牌。
想必连国公府的人都没想到,王放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那日与父亲会面的,是国公府的人。
木牌上只记载了“国公府”三个字,却并未写明来客姓氏……也就是说,王放最初之时也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换言之,是国公府选择了王放。
但能让王放如此重视的,应当也不是什么侍从婢子,至少得是管家及以上的人物吧?
一旁顾珩看清了木板上的字迹,目光落定在“江先生”三个字上。
他有心问一问江琉具体情由,却又想起自己眼下于她而言还是个黑布裹衣的怪人,只能暂且作罢。
等日后找机会再问吧。
江琉的面容隐在面巾后,辨不清神情,可捏着木牌的指节却渐渐发白。
她的心绪并不如表现的平静。
只是此处并非安全之所,身侧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江琉略调整了一下心情,将两块木牌用油纸包好收进了袖袋。
春雷滚滚,骤雨将歇。
雨水小了许多。
江琉没管身边的人,闷头冲进绵密的细雨中,绕道王家后门准备原路返回。
顾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没立即跟上。
他低下头,看着那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忽地轻笑一声:“还是漏了一样东西。”
只见他蹲下身,凑近了些将王放的尸身及四周都仔细查看了一番,终是发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具虫尸。
顾珩神情冷淡,见到此物并不意外:“又是你呀。”
王放能死的如此恰到好处,这只小虫“功不可没”。
他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再用手巾小心地捻起这具虫尸装入瓶中,低声唤道:“玄影。”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悄然落在他身侧:“公子。”
顾珩将瓷瓶递给他:“给梅姨送去看看。”等他拿好了,顾珩又将刚刚碰过虫尸的手巾给他:“脏了,烧了吧。”
玄影接过抱拳应是。
此间事了,顾珩一振袖,不疾不徐地往后门处行去,及至路过主屋时,稍顿了顿步子。
他看着满地的碎成一片的房瓦,和头顶上能看见天色的一个大窟窿,有些无言,吩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玄影:“不必跟着了,等会你回去后,派人将此处尽快收拾一下,有些痕迹还是要抹掉。”
玄影听懂了,又觉得有些不解:“公子不回去吗?”
顾珩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我去看看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玄影没忍住,带着笑意应了声是。
顾珩朝着身后摆摆手,示意他快快去做自己的事。
……
却说江琉从王家后门出来后,避开主街一路往北走过几条小巷。
她一路走得不算快,一是她已能明显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正在流失,二是她身上的刀伤只用布条粗粗包扎了还未来得及处理,若是行走间动作太大担心会在路上留下血痕引人寻来。
江琉刻意左拐右绕着走。
等走到一处僻静的小路时,她忽地驻足,蹙眉向身后道:“阁下要跟到什么时候?”
江琉袖中的手紧紧握住流月刀。
她知道身后跟着的人正是方才带着黑纱斗笠的男子,也觉出那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且刚才还曾出手相帮,可他目的不明,又藏头遮面,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人。
还是离远一些好。
这条路狭长又窄小,左右两侧都是斑驳的高墙,两人并肩而行都稍显困难。
骤雨稍歇,乌云散去,月光透了出来,将人的影子映照在墙面上。
江琉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深夜和狭长甬道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几十步开外,一道人影停了下来。
江琉似是感知到了,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人,径直离开。
墙上那道人影并未继续跟着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是往另一头走去,只余一句无奈轻叹:“此路不通彼路通。”
……
这回身后没了人,江琉走得舒坦多了。
江家大门所在的主街正对着府衙,大半夜的也有巡夜的官差,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回屋,因而江琉是从后门回的家。
她的房间和许姐姐一南一北,分作两间,中间还有一块小菜园作隔。
江琉丁点响动也未发出,悄悄进了屋。
她先是查看了门缝、窗户各处是否有人进来的痕迹,再燃起了火盆。
暖气随着火光渐渐升腾而起,充盈了整间屋子。
江琉没点灯,只就着火光脱下了混着雨水和血水的夜行服,伤口与布料黏连在一块儿,光是换下脏衣已然让她疼出了满额的汗珠。
黑衣之下还有一层软布马甲,前后各塞了两块铁片,对前胸后背要害处加强保护。
若非有此物,方才她也不敢赌一把直接挨杀手一掌。
等衣物褪得只剩小衣,手臂上的伤都显露了出来,伤口深浅不一,每一道都鲜血淋漓,看着十分吓人。
江琉坐在铜镜前。
镜中女子面色苍白,颊边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江琉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不断冒着虚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热意。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遂加快手上的速度为自己清理伤口,涂抹药粉后包扎。
屋里仅有火光并不亮堂,隐隐预约将女子窈窕的背影勾勒于窗户纸上,并不分明。
这是……?
屋外,顾珩看得愣住。
方才江琉不让他跟着走,顾珩便换了一条路先她一步到了江家等候,没多久,就听后墙处有了动静。
他隐在院墙暗处,看着她安然进了屋,房间里亮起了隐隐幽光,又见窗户上的人影绰绰不断变换,也不知屋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直到此时,窗户上的那片人影忽地不动了——
顾珩骤然反应过来。
他猛地一闭眼,当即旋身背对着窗户抱臂站定,心中不断默念了几声“非礼勿视”。
借着斗笠黑纱遮掩,他的耳尖上慢慢染上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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