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顾珩全然不似往常的容貌，一张玉面变得微微蜡黄，眼窝凹陷了一些，眉锋走势也调整的更加柔和，唇边多了两撇小胡子，鼻翼下方还点了一粒痣。
若非他方才出声时并未刻意压制声线，江琉怕是也没法那么快认出他来。
江琉端详着他的样貌，走近了几步，低声问道：“公子这是？”
顾珩手中折扇一摇，掩住了一半面容，笑答：“我今日这身扮相如何？”
他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了出来，江琉原本沉甸甸的心绪也随之松快了许多，堵在胸口的一口浊气也消散了一些。
江琉半开着玩笑，一本正经道：“美如宋玉，貌似潘安。”
话虽揶揄，可面孔却仍是板着的，两相结合之下，总归看着有些诡异。
顾珩也不着恼，径直解释起来：“这可是王夫人的远亲表兄陆坚的模样，若非我此前与其有过几面之缘，还扮不了如此相似呢。”
王夫人本姓陆，是京畿道雍县人，顾珩少时曾随母亲在各地游历，一边增长些见识，一边也多交了些朋友，陆坚便其中之一。
二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顾珩离开时陆坚颇为不舍，还特意将随身令牌给了顾珩，嘱咐他若是他日再来雍县需得与之不醉不归。
往日种种，宛若过眼云烟。
先前探查王家家中诸人身份时，他便想起了这位昔日旧识。
原本不打算与陆家扯上关系，谁知王夫人突然故去，只得动用了那方令牌。
江琉一瞬便想明白了：“你是用陆家表兄的身份，从义庄领走了王夫人的遗体？”
顾珩点点头：“陆娘子离开的太过突然，我便想探探她的情况，得了消息便提前等在了义庄。”
难怪。
江琉犹豫了片刻，问道：“可探出了什么？”
顾珩没答，低声道：“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边上小树林中走去。
约莫走了五十步，便见林间深处停着一架褐色的大马车，从外观看起来与普通车架并无不同。
马车周围守着十余名护卫。
顾珩在车边停下脚步：“可要进去看看？”
江琉点了点头，没半点犹豫掀开车帘进了车里。
车厢正中央——端端正正摆放着王夫人陆柔嘉的棺椁。
棺材并无外饰，但用料扎实讲究，隐隐透着一丝沉木淡香。
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准备的。
只是……直视死者遗容总归是冒犯的。
思及此，江琉动作顿住，一时犹疑了起来。
顾珩后脚跟进车厢，见她手扶着棺板不动，便以为她是害怕，遂宽慰道：“夫人的遗容义庄已整理过，并不吓人的。”
说罢，还伸手轻轻帮她推开了棺盖板——
熟悉的面孔展现在二人眼前。
棺中陆柔嘉合眸平躺着，双手相交置于腹上，衣裳干净整洁，面容安详，神情间并无痛楚，额角的伤口也被处理遮盖得几乎看不见。
这样看着……让人只觉得她不过是睡了过去。
江琉双手合十，向着死者微微躬身，朝她拜了一拜：“得罪了。”
她小心执起陆柔嘉腹部上的双手，只隔着衣袖轻轻触摸了几下。
这只没有。
另一只手也没有。
银镯不见了。
江琉将陆柔嘉的衣袖整理平整，又缓缓合上棺盖。
顾珩见状，奇道：“在找什么？”
江琉并未瞒着他，将银镯内虫尸一事尽数告知。
顾珩蹙眉总结：“这么说来，陆娘子也与蛊虫有关联？”
江琉颔首：“我曾见过镯内虫尸，与先前在九烟阁时看见的极为相似。”
“没错。”
顾珩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身上曾出现过的蛊虫，因而并不意外，又将他在王放身上发现蛊虫一事尽数说明。
在江琉之前，他已查验过王夫人的尸身，并未发现蛊虫的存在的迹象。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王夫人之死兴许与那鬼面人无关。
如今看来，自己并未想错。
即便鬼面人没有出手，王夫人当真是自尽，也定与镯内蛊虫脱不了干系。
顾珩神情转冷。
车厢里本就空间不大，随着二人的沉默，周遭也渐渐变得压抑起来。
江琉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城郊荒山上住着一人？”
她回忆着见到鬼面人时他的模样，补充道：“青黑衣袍，鬼面倛头。”
顾珩眉梢一挑：“怎忽然提他？”
江琉默了默，将那日自己一路跟着孙万福到荒山脚下后撞见鬼面人的事情告知他。
“那人身法诡秘，能以笛音控制蛇群，且又能让孙万福死而复生，像是修习了什么秘术。”
“他是冲着你来的。”
顾珩眼睫轻垂：“我曾与其交过手，那不是蛇群，是蛊虫。”
江琉微讶：“也是蛊虫？”
顾珩点点头，沉声道：“王放，孙万福，陆娘子，他们皆因蛊虫而死。”
江琉蹙眉：“那你可要小心些。”
鬼面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清，像是个不可预料的危险因素，时不时就出现在他们周遭，防不胜防。
顾珩倒是不太担心自己，只道：“你也要多加小心。”
鬼面人分明是知道他与江姑娘相识，不然也不会想着用江姑娘来将自己引出。
思及此，顾珩不由对鬼面人生出了些恼意：“对不住，连累了你。”
江琉摇了摇头：“公子言重了。”
她心里清楚，即便没有顾珩，自己顺着王家查到银镯，被鬼面人盯上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何谈连累。
“这样吧。”
顾珩想了想，提议道：“我手边尚有几名得力的女暗卫，晚些时候我派她们过来，也好护你周全。”
若能有助力自是更好，他日与鬼面人对上时她也能多几分胜算。
江琉没有拒绝顾珩的好意，谢过他应了下来，又转头看向车厢内的棺木：“陆娘子的棺椁，你打算如何？”
不论是在短时间内准备好合适的棺木，还是请义庄整理遗容，都是需要上下打点的，他当是费了不少心力。
顾珩答道：“方才我已差人给陆家去了信，一会儿安排人手护送棺椁回雍县，也好叫陆娘子……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其实若按礼法，陆柔嘉已然嫁作王家妇，即便身死也当入王家的坟冢。
只是京城的王家……于她而言恐怕也不算什么愿归之所。
是以顾珩作主，决定直接将人送回陆家。
江琉点点头，深以为然，并未觉得此举有多么离经叛道。
顾珩见状笑了一声，又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本可作为线索的银镯不知所踪，且扬州官府的态度已然明了，王家案已结，不会再继续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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