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双霜真的很想把原着剧情告诉方众妙。

    想要掌控卫英彦这把刀其实很容易,只要找到关键的那个人。但如此一来就会暴露她最大的秘密。

    她刚刚举起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又偷偷收了回去。

    方众妙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锐利如电的眸子始终盯着卫英彦。

    卫英彦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忽觉背上一股巨力将他重重压了下去。那是黛石释放的真气。

    膝盖撞上石板,疼得钻心,卫英彦却只能死死埋头,藏起自己隐忍的表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万没料到,重生的第一天竟然就是他的死期!

    现在想想,他只觉得自己异常可笑。睁开眼见到方众妙的一瞬间,他怎么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他怎么能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与对方周旋几句?

    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卫英彦低垂着头,无声一笑,眼里却满是苦涩和懊悔。

    忽然,他听见那缥缈的心声徐徐飘来:【杀他对我最为有利。可他有平定天下之能。放他离开,乱世很快就会终结。】

    卫英彦黯淡的眼眸忍不住亮了亮。

    这话什么意思?方众妙会放过自己吗?

    惊喜刚浮现在脑海,下一瞬就被卫英彦抹去。

    不,不会的。他太了解方众妙这类人的行事风格。利益对他们来说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甚至只是巩固这份利益,即便杀尽世人,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卫英彦反复挣扎,却始终被真气压在原地,渐渐有些绝望。

    那心声幽幽飘荡:【杀戮是道,逍遥是道,无情是道,有情也是道。我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道。】

    指甲轻轻叩击桌面的声音传来。

    卫英彦抬起冷汗淋漓的头,朝上首看去。

    只见方众妙闭着眼,似在假寐,脸庞无悲无喜,超凡脱俗。

    心声清晰地响在半空,【但我可以确定,我修的绝非魔道。今日放他离开,平定天下的功德有他一份,也有我一份。上苍待我不公,我逆的是这天命,而非陷于水火的庶民。】

    卫英彦的心就在此刻狠狠震颤起来。他死死盯着方众妙,竟然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方众妙也在此时睁开眼,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什么?”

    卫英彦愣了一愣。

    方众妙用指甲轻轻叩击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重复道:“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卫英彦心里怀揣着一丝希望,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方众妙再度闭眼,默默在心里测算。

    心声一句句响在半空。

    【他是厚土之命,虽百死犹有一生。土属中,东西南北他都去得,故而他最适合征战沙场。送他去军队,便似送蛟龙入渊海,必然能搅起一番风云。】

    【昨晚我夜观天象,见白气经天,落于长江下游中部,那是蚩尤旗在招展。蚩尤旗现,此处必有兵灾战祸。】

    【长江下游中部的军事重镇有哪些?】

    【建康府!】

    【必是建康府!】

    【蛮夷很有可能渡江而来,攻打建康。】

    【白气过后便是冲天血气,这一次,建康可能会死很多人。】

    【屠城吗?】

    方众妙依旧闭着眼,指尖点触桌面的节奏加快很多。

    她并不知道,她的心声一句句道出的是推演,更是现实中即将发生的灾难。所谓窥天命,便是如此。

    卫英彦的脸色已经大变。

    他多出一世记忆,又是亲手平定天下的骠骑大将军,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建康之难?算一算日子,蛮夷屠戮建康府二十万民众的惨剧即将发生。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你的妻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你可知道她足不出户就能勘破天下大势?

    内心震撼的同时,卫英彦免不了升起强烈的渴望。

    上一世,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若是自己能早点掌控军权,若是建康之难发生时他正好是守城的将领,那场血腥的屠杀能不能避免?

    如今,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祈求,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不,这机会不是上天给的,是方众妙。她会把自己送去建康府吗?在明知道自己是余飞翰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的情况下?

    卫英彦期盼着,却又不敢让自己太过期盼。

    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方众妙应当知道,这个时候杀了他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黛石已经收回真气,卫英彦得以挺起腰,直勾勾地盯着方众妙。

    与此同时,方众妙缓缓睁眼。

    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看你气势不凡,骨骼清奇,是个可造之材。三天后我送你去建康府,托关系让你当个守城的副将,你可愿意?”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卫英彦依旧呆愣在原地。

    方众妙竟然真的打算放过他?

    不等脑子做出反应,卫英彦已经坚定不移地答道,“我愿意!”

    方众妙并不与他废话,站起身说道:“这三天你在马厩里老实待着,我打点好之后自会派人将你送去建康府。”

    卫英彦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方众妙,弯腰拱手,真诚说道:“谢少夫人提携。”

    此一去,他将面临血战。

    此一去,他可能会死。

    此一去,实乃他所愿!

    方众妙走到门口,摆手道,“你可以离去了。”

    卫英彦爬起来,慢慢跨过门槛,下了几个台阶,来到洒满阳光的庭院内。

    他回头看向方众妙,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活着从这里走了出来。

    方众妙与余飞翰之间有气运之争,放自己离开就是放虎归山。早晚有一天,方众妙会被反噬。

    但她全无畏惧!

    卫英彦的心弦持续震颤着,心潮起伏澎湃。

    他想到了上一世的一场战役。忠于九千岁的一名将领飞鸽传书,求他增援。他将此事回禀陛下,陛下让他按兵不动。

    陛下借蛮夷大军的手杀了九千岁最为得力的干将,也杀死了城池里的数万万百姓。

    卫英彦是在百姓死光后赶去的战场。他以逸待劳灭了蛮夷大军,凯旋后获得了皇帝的大肆封赏。但这场战斗,他从未在人前提起。

    想到城池里堆积如山的尸体,想到染成血色的护城河,他日夜难安。

    他曾无数次的怀疑过陛下的决定,却又每每告诉自己——陛下这样做是对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眼下,他回首望向站在台阶上的方众妙,忽然觉得这句话竟是如此可笑。

    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无毒不丈夫?都是为了掩盖自己卑劣本性的漂亮说辞而已。

    有人不拘小节,可有些人把大仁大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卫英彦张了张嘴,嗓音已经沙哑,“少夫人,您为何——”

    他想问您为何要放过我,出口的时候却改了话锋,问道:“您为何要帮我?”

    方众妙直视他的眼眸,徐徐说道:“将来,等你重权在握,身居高位之时,我要你见我退避。”

    卫英彦眸光闪烁,一字一顿地问:“见,您,退,避?”

    只是如此?不要求我背叛旧主?不要求我向您效忠?

    方众妙颔首,同样一字一顿地强调:“对。见,我,退,避。”

    卫英彦深深弯下腰,高高拱起手,声音沙哑:“我定然做到。”

    陛下啊陛下,现在我终于明白您为何要对少夫人下毒,使她发疯。她若是不疯,您拿什么赢?

    方众妙转身回屋,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去账房处领十两银子,用来购置衣物、伤药和武器。建康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要做好永远都回不来的准备。”

    卫英彦依旧站在原地,深深弯着腰。

    他感激答道,“谢少夫人提点。”

    方众妙的背影消失在正厅,心声缓缓飘荡过来:【你本是大器晚成之相,劳碌半生,几经磨难,方能成就丰功伟业。】

    【然而我偏要让天命提早落在你头上。】

    【我要你龙角重续,王者归来。】

    【我要你少年得志,意气飞扬。】

    【来日,当你与余飞翰站在同样的高度,你还会臣服于他吗?】

    【想想那个场景,我真的很期待。】

    心声轻轻而笑,悠然狡黠。

    卫英彦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明白。

    少夫人真是好深的算计。对男人来说,掌握了至高的权柄,他们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到了那个时候,龙虎相斗,自是纷争不断。

    一个不再是马奴,一个不再是侯爷。一个执掌军权、身居高位,一个记忆全失、潦倒落魄。

    双方位格调换,自己还会忠心耿耿,俯首称臣吗?

    这是顶级的阳谋!

    卫英彦心绪浮动,却更觉得血液在燃烧。

    他生来就是奴隶,不知道父母是谁,也没有亲族好友。从未有人对他说:我要你龙角重续,王者归来。我要你少年得志,意气飞扬。

    这样的寄望重得好像要把他的脊背压垮,却又仿佛在他的脊骨里浇灌了铜汁铁水。

    卫英彦抬起头,腰背挺得笔直,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夫人消失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弯腰鞠躬,在心里默默许下承诺:少夫人,但凭今日这一遭,来年我见到您定然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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