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已经着手调查了。”陆槐擦擦嘴,道出了她心中的疑惑,“等这件事结束,白韵身上的案子便会了结。”
庄青如意会,也是,白韵父亲的案子跟田地兼并息息相关,一旦将幕后真凶抓获,无论是白家姐妹还是瞿长吏之死都会水落石出。
不过她还是觉得,魏王未必是最后的真凶。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用早食的游璟。
啧啧,果然是个心思稳重之人,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游璟接收到她戏谑的眼神,拿起一块帕子优雅地抹了抹嘴,转头对陆槐道:“君回,我有话和你说。”
他也没问陆槐有没有空闲,笃定他会答应。
果然,他听见陆槐道:“好,去书房说。”
庄青如、临欢和张承安同时放下汤匙,三双眼睛分别看向游璟,露出一副“我也想知道,快叫我们一起去”的表情。
游璟冷哼一声,对庄青如道:“你和临欢一起,承安,此事你不必知道,回去练你的字。”
张承安咬牙,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儿,“你们又瞒着我!”
他现在想还不如呆在彭城呢,最起码那个时候他们有事会带他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当成小孩子。
“听话。”陆槐道:“我跟先生说过了,等这里安定下来,他会给你找个武师傅。”
张承安一愣,炸起来的毛瞬间被捋顺,“当真?”
他喜欢学武,可是阿耶是文人,总想着让他读书考状元,为此他跟阿耶的关系一直不好,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他来到合川这么安分,也是因为不想把好不容易融洽一点的关系弄的更糟糕。
“当然。”陆槐面不改色,认真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哄好了张承安,一行四人加上寇召一道去了书房,到了之后,临欢便挥手让寇召去给准备一壶热水。
几人坐定后,先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游璟没有开口,其他人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这么干巴巴地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寇召送来一壶热水,又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陆槐接过了给众人煎茶的任务,也不问喜好,拿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葱、姜、茱萸、薄荷往里放了个遍。
这种煎茶法,看得庄青如眼皮直跳,饶是她体验了十几年也没能完全适应。
一盏茶下肚后,游璟开口了,“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十三岁那年我中了举人,祖父觉得我年纪太小,不宜过早扬名,便压着我在彭城读书,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甘平庸,一直在家里闹脾气,祖父被我闹的没办法,便答应我让我出去游学,直到十五岁那年,才许我去洛阳考科举。”
鉴于先皇和女帝都是爱才之人,本朝的科举每年都会举行,因此也涌现了许多少年天才,但是……“你十三岁便中了举人?”
庄青如想,就算现在的学子再有才学,但是十三岁便中了举人也太夸张了点,说是万里挑一都辱没了。
不是,这个游璟真的是她认识的游家郎君吗?
游璟没有理会她的震惊,自顾道:“我去了洛阳后,祖父当时已经位居阁老,我太过骄傲,不想让人知晓我与祖父的关系,便自己找了个客栈住下,对外只说是家世寻常的学子。“
年少的游璟并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在以后会给他带来怎么的经历,他高高兴兴地搬了出去,只带了一个小厮照顾。
当年他住的客栈大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大家都是举人,同样来下场考试,游璟凭借着优秀的才情和两年多游学的见识,结交了不少学子
他的年纪在一众考生中属于小的,兜兜转转下来,与两个年纪相仿的学子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友。
两人皆已经弱冠,一个是寒门之子,一个出身于偏远世家,在当地都是有名的才子儒生,这次来下场也是头一回。
三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日日四处游玩,满洛阳的茶馆酒肆、教坊乐司都留下了几人风流的身影。
说到这里的时候,游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临欢,补充道:“当然,我们只是去听曲吃茶,旁的什么事儿都没做。”
临欢冷哼一声,表面上看没在意,实际上已经在心里给游璟又记了一笔。
游璟继续道:“他们当时也不知晓我与当朝阁老的关系,我想着与他们相交的是我,与祖父的身份何干?便一直不曾提起,第二年春闱前,我们三人都选择了进士科,约定在考试竭尽所能,争取头一年便能为国效力。”
本朝科考严明,科目众多,光是常科便分为秀才、明经、进士、明算等五十多种科目,其中以进士科和明经科最受欢迎。
当然,和明经相比,考中进士的人多是人中龙凤,若是没有一定的自信,只怕报名都不敢。
可以说,游璟和他的朋友的学问必然都是个中翘楚。
即便考中之后,也要再经过吏部的考究,才会被授予官职。
千万不要以为考上了进士便能做县令了,那可是一县父母官,还轮不到他们,大多进士都是从九品芝麻官或者什么不重要的官职开始做起。
像县令这样的官职,通常都是有家族帮助或者是某个县城实在不受青睐,才会打发给新任的进士。
比如说新津县的吴明府,就是因为他等的时间太长,新津县又没人肯去,所以才落到了他的手上。
又比如说陆槐,虽然顶着进士的名头和张公的背景,可他依旧没有等到官职,还是在彭城破了大案才被女帝看中。
科考,不过是仕途之路上第一个关卡。
“我记得会考的那天,天还很冷,我们在考场的门前分别。”游璟的眼神开始迷离,回忆在他的眼前展开。
青色、白色和墨色的身影围成一圈,三只手交迭在一起,高声喊道:“金榜题名!”
那一刻,少年的意气在那一刻化作冲天火光,燃烧着洛阳的天空。
无数个身影也此刻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他们有的步履蹒跚、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富贵逼人,有的衣着简朴,可此时的他们却带着憧憬与抱负、热情与坚毅,跨进那决定前途命运的战场。
“那是只有你考中了,其他人都没有?”临欢想到慕容澜当时说的话,撑着下巴问道:“这是你的本事,与旁人何干?”
“我也以为与旁人无关,只是我小瞧了人性。”游璟从记忆中抽身出来,继续道:“放榜那日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我们三人竟然都中了,其中一个还在榜首。”
会试榜首啊!日后无疑是铁板钉钉上的进士及第,游璟作为好友,自然也替他真心高兴。
而自己则落后几名,但也让他成为最小的贡生,再不济也会有个进士出身。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我本以为他会高中状元,可是谁想,陛下竟然略过了他,直接将我点为探花,择另一位贡生为状元,我的那位好友竟然连传胪都不是。”游璟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殿试的那天。
先帝那时候已经不怎么理会朝政了,女帝坐在高位上,听下首的臣子们高声议论,偶尔提问几句。
在说到游璟的名字的时候,一个年纪略大的朝臣笑着道:“这位游郎君可是游阁老的孙儿,小小年纪便高中举人,游老压了三年,总算是肯放出来了。”
“哦?”女帝来了兴致,将游璟召唤过来,见他虽面色稚嫩,却是个有才气的郎君,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封游郎君为状元如何?”
游璟一惊,他虽然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但也从未想过会以十六岁的年纪高中状元。
然而,不等他拒绝,便有另一个臣子跳出来道:“不可,游郎君少年意气,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才站在这里,怎堪当得状元之名?”
游璟抿着嘴,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也没说什么,他依稀记得这个人是祖父的人。
可是那个老朝臣显然不这么觉得,“自古状元之名能者居之,游郎君的文章诸位都读了,为何不可?再说了年纪小更好,等在翰林院待个几年,日后与游阁老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岂不是一桩美谈?”
“陛下,不可!殿中博学之人众多,万不可以此来定名次,这对其他学子不公。”
“怎会不公?这游阁老为了避嫌从未参与此次科举选拔,某瞧着最公正不过。”
“此言差矣,某倒是觉得那许郎君的文章更为大气,状元之名非他莫属!”
两方人马就这么吵了起来,女帝手指轻点,似乎并不在意。
“够了。”见吵的差不多了,女帝抬手制止了这场闹剧,道:“殿中确实有大才之人,游郎君确实也不适合点为状元。”
那臣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见女帝道:“不如就赐为探花郎罢,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好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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