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让张公更是没眼看,咆哮道:“你给老夫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是。”季素商踌躇了一下,又问道:“卫惊鸿他……他杀了慕容澜……”
作为从小跟着张公办案的人,季素商深知律法不可违,卫惊鸿杀了慕容澜,只怕罪责难逃。
“你还是先惦记一下你自己罢。”张公丢下一句,“刺杀朝堂命官,其罪当诛!”
卫惊鸿最为主犯,罪不可赦,季素商乃是从犯,即便是事出有因,也难辞其咎,现在不过是因为张公的缘故,暂且保下了他们,用不了多久,问罪的人便会来要人。
“可是……”季素商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公冷漠的眼神打了回去。
张公站起身,冲临欢告了罪,不再理会他们转身离去。
他原本想着能将此事妥善了结,突然出了这一档子事,他有得忙了。
等张公离开后,陆槐第一时间扶起了季素商。
季素商的腿已经跪麻了,在陆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低声道:“小师弟,是师兄对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将契书送出去,我只是想着有法子能救出白韵。”
陆槐低声回道:“师兄!先生方才也说了,我们从未怪罪你,只是师兄未免太不信任师弟了。”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季素商道:“其实先生临走那日对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陆槐错愕,“师兄……
季素商苦笑,“我也晓得该等等,可是白韵等不了,他们……我不能害了她。”
这个时候,临欢忽然凑过脑袋,闷声道:“我听着云里雾里的,怎么,这件事魏王也参与了?”
游璟沉思片刻,盯着陆槐道:“难道说,张公离开合川是一个局?”
对上好几双“你不说实话,休想离开这里。”的眼神,陆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错,先生早已与魏王达成共识。”
一切要从从穆参军那里回来时说起,瞿长吏留下了一封书信和契书,契书里大多是关于田地买卖之事,买方也都是王府之人。
其中的名字五花八门,王府后宅的女眷、亲信、管事的名字皆出现于契书之上。
这并没有甚好奇怪的,身为皇室,魏王总不能亲自去做这些买卖罢?
可这么一大堆契书算下来,几乎整个合州的田地都到了“魏王”的手中,相对的,魏王应该很富裕才是。
那么问题来了,魏王到底有没银钱?那些田地的受益者到底是不是他?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瞿长吏通过调查发现,魏王的生活拮据的可怜。
身为皇室,他本应有花不完的银钱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谁能想到他最大的开销竟然是在后宅养美人?其他方面过得跟寻常富商差不多。
虽说这与魏王本来谨慎小心,不出风头的性子脱不开,但这未免也太低调了些。
过得比较“艰苦”的魏王在一次宴请中,发现自己的开销竟然还没有瞿长吏大,气恼之下,他叫来了瞿长吏,责问他是不是贪污了!
瞿长吏当然否认,跟魏王打起了官腔,几次三番后,瞿长吏发现,魏王似乎对自己侵占了百姓田地之事一无所知。
这下子天都要塌了!堂堂王爷竟然被人利用了,这还了得?!
前面说过,魏王生性小心,惯会审时度势,纠结了好几天后,他悄悄写下“请罪折”,并在瞿长吏的建议下没有走官道,而是通过镖局秘密送往洛阳。
之后他又命令瞿长吏暗中调查此事,希望能赶在陛下派遣钦差来之前收集证据,以证清白。
后来,瞿长吏的调查引起了慕容澜的注意,慕容澜派人杀了瞿长吏,瞿长吏死前将书信和契书交到了穆参军的手中。
“后来你们就知晓了。”陆槐摊手,“那日去魏王府,魏王其实是想与我们联系来着,但是慕容澜看得实在太紧,先生觉得只要他在的一天,慕容澜就一定不会放松警惕,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合川,最重要的是陛下的敕旨没有到,我们不敢大意。”
“若是不出意外,大约过段时间,魏王便会病重,来府中请庄小娘子前去医治。”说到这里,陆槐看了一眼庄青如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我会随你一起前去。”
庄青如听出他怕自己误会,不甚在意道:“外祖现在是不是在魏王府?”
陆槐颔首,“先生离开合川之后,便与魏王的人接触上了,原本是想……让魏王病重的。”
装病也是有讲究的,更何况魏王本来身子就不好,更需要小心掩护。
“这么说,你们也早就知道丘将军来这里了?”游璟问道。
陆槐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不算太早,魏王知晓慕容澜利用自己之后,便一直派人盯着慕容澜,这才知晓丘将军来此。”
“魏王病重,先生不在,慕容澜一定想法子彻底掌控魏王府。”陆槐继续道:“等他们松懈下来,便是我们收网之时。”
“可是你们怎么保证丘将军一定会上当?”游璟看了一眼临欢道:“而且陛下对丘将军极其信任……”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哪怕是他们现在抓住了丘将军,也很难保证陛下不会捞他。
“谁都不能保证。”陆槐淡淡道:“但是若是不做,丘将军永远会逍遥法外。”
要知道,彭城县的正仓案、卫惊鸿的灭门之灾、马大壮受困于铜匦、还有现在的田地兼并,每一件的背后都有丘将军的影子。
这桩桩件件,都是他的累累血债。
张公也正是因为看不得这些,才与魏王合作,想要拔下丘将军这颗毒瘤。
……
正如张公所说的那样,刺杀之事绝不会如他们料想的那般轻易结束,五日后,朝堂的钦差奉命前来与张公共查此案。
头一件事,便是将卫惊鸿和季素商带走。
“这怎么能行?”庄青如蹙眉,“他的伤刚刚好些,若是去牢房,只怕两只胳膊都别想要了。”
卫惊鸿的两只胳膊伤得极重,每一个刀口都深可见骨,若是想医好,必须的好好养着。
“这不是我们同不同意的事。”陆槐抚额道:“丘将军和慕容澜本就有官职在身,刺杀朝廷命官,这个罪可不小。”
按照律例,百姓刺杀朝堂命官,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自己砍头,卫惊鸿虽然在陆槐等人的帮助下拜托了官奴之身,但也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平民罢了。
庄青如也知道陆槐说的在理,慕容澜虽然只是一个挂名的小官,可是好歹是朝堂中人,代表的是皇家威严,岂容亵渎?
朝堂又不是他们家开的,他们还能阻止人家办公事不成?而且张公并没有阻拦,说明他默认了此事。
“那要不要我出面?”临欢撑着下巴道:“我去跟那个钦差说一声不就成了。”
庄青如沉默,忘了这里还真有一个家里开朝堂的。
“不可。”游璟和陆槐异口同声道。
游璟道:“你去说固然能留下二人,可之后于我们却很不利。”
临欢一旦参与进去,丘将军那边一定会将其影响扩大,到时候即便是给他定了罪,他们也会将诸多“罪名”强加在张公等人的身上。
比如“强权压迫”“屈打成招”“不白之冤”之类的。
按照洛阳那些人的离谱猜测,搞不好会变成魏王与女帝之间的斗争。
“我去罢。”季素商突然开口,“这些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负责到底。”
季素商的语气很平静,张公这几日依旧没理他,他便独自在房间里休息,这次也是因为得了消息才出来的。
“白韵已经没事了,我相信先生定会还她清白。”季素商道:“我已知足了,再说先生曾说,大丈夫应敢作敢当。”
“说的不错!”一透着几分虚弱的声音传来,“这件事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能逃避。”
众人看去,只见卫惊鸿后背撑着门框,慢慢地跨入门槛。
他现在的样子委实说不上好,甚至是有些狼狈,惨白的脸色、下垂的双手,看起来跟游魂差不多。
陆槐看着他双臂上绑好的白纱,问道:“你想好了?你一旦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自然。”卫惊鸿看着他的眼睛,强笑道:“我知道自己在作甚,而且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陆槐没有再劝,确实,对他们来说,去牢狱是最好的选择。
卫惊鸿又看向季素商道:“季兄,连累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季素商苦笑,“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既答应与你一道犯事,怎会怪你?”
说到底他们都是有私心,他为了救人,卫惊鸿为了报仇,况且卫惊鸿一直在为他考虑,无论何时都想着让他全身而退,他没有理由责怪他。
“那好,我们便一起走一遭牢狱罢。”卫惊鸿笑道:“想我卫惊鸿短短二十载人生,能有这般境遇,也值得了。”
回想半生,幼时家族被灭、少年时投身教坊、青年时横遭磨难,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竟然只有那几乎要忘记的童年。
“好。”季素商答应一声,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早在门外等候的侍卫走上前,将他们钳制住,庄青如隐约看见卫惊鸿的手臂上再次浸上了鲜血。
不知哪里来的骤风吹散乌云,天光乍破,投落一缕灿烂的光芒,两个年轻的郎君就这么走向阳光,又从阳光走进黑暗。
庄青如想,若是换成自己,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会勇敢地做出选择?
大约也能罢,毕竟这里有她珍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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