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墨兰挑眉说道:“把人送出黑市?你说的应该是那个叫元宵的小姑娘吧?”
谢周“嗯”了一声。
吕墨兰微笑说道:“怎么,药铺里忙得过来,不缺伙计了?”
谢周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的恻隐之心,说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吕墨兰说道:“那现在又为何把她送走?因为应天机?”
谢周没有否认,应天机的出现无疑给他提了个醒,说道:“她在我这里不安全。”
吕墨兰问道:“你准备把她送到哪?”
谢周说道:“长安。”
吕墨兰微微摇头,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很难把她送出去。”
“为何?”谢周有些不能理解,以吕墨兰的能力,难道都无法将元宵送出去吗?
吕墨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还记得你来黑市的那天吗?”
谢周皱了皱眉,瞬间警觉起来,说道:“是贺老怪?”
吕墨兰表情严肃地说道:“不错,是贺老怪。那天咱们抢了他的人,杀了他的手下,让他损失了超过六万两白银,这些钱对贺老怪而言不算很多,那些人也都不怎么重要,但却让贺老怪在圈子里丢尽脸面。”
谢周沉默着没有接话。
他想起这些天在黑市的见闻,好几次都有邪修聊起这事儿,言语中夹杂着对贺老怪的不屑,以及“七色天远不如大罗教”“堂堂贺老怪竟然能被姓吕的一个娘们欺负了”“我看贺老怪他就是怕了吕仙姑”等嘲讽之语。
其实当时秦震也
在场,出手救人和杀人的都是秦震,但秦震却被众人有意忽略。
原因很简单。
秦震是黑甲军的统领,不属于任何邪教,与贺老怪所在的七色天也没有利益牵扯。
反观吕墨兰所在的大罗教,常年和七色天不对付,人们自然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排除这是有心人故意散播流言,以挑起贺老怪和吕墨兰的对立。
这些流言挑拨的也确实成功。
还是那句话,当人从温饱和物质的束缚中解脱,自然就会追寻精神上的升华。
贺老怪年纪不小了,境界很难再做提升,活的就是一个面子。
吕墨兰在黑市大门口,当着众多人的面拆他的台,抢他的货,杀他的人。
贺老怪如何能忍?
“贺老怪已经在黑市放出话来,要在三个月内,将咱们救走的那些人一一杀死。”
“咱们一共救走五十七人,贺老怪为此拿出五万七千两银子,杀一个人便赏银千两,很多杀手已经疯了,毕竟那些都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说话的时候,吕墨兰始终看着谢周的眼睛,意味不明。
她应该是想说教两句。
比如当时我就跟你说过,救她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为了贯彻你的仁慈,才有了接下来这数不清的麻烦。
比如你看似救了她们,实际上却又是将她们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但最终吕墨兰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还是该留给谢周自己思考,任何的说教都不如一次现实来
的有用。
“我也派了人去保护她们,但你要明白,杀人远比保护来的更容易。”
吕墨兰对他说道:“截止昨晚的报告,已经有六个人死去。”
谢周微微颔首,神情没什么波动,声音也很平静:“我知道了。”
吕墨兰说道:“所以最近我都没办法将你那个小姑娘送出去,走大路必然会被贺老怪和七色天拦截,走暗道你我都不放心,至少要等三个月后,这边的事情结束再说。”
……
……
回到药铺,元宵已经吃过晚饭,将药铺收拾的干干净净。
少女正坐在诊桌边上,点着油灯,认真地看谢周写给她的识字贴,不时轻声念读。
“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谢周推门而入,看着苦学的元宵,笑着说道:“不早了,去睡吧。”
元宵却连连摇头,拿着炭笔在板子上写着歪歪扭扭、像是乌龟爬一样的字体,嘟囔道:“还没写完一遍,等写完再睡。”
谢周挑了挑眉,看着少女认真的眼神,不免有些诧异。
要知道,元宵是个勤劳的姑娘,但绝不是个好学的姑娘。
每天早起识字她还算配合,到了下午就显得很不情愿,晚上更是十足的应付。
没想到今天忽然转了性子。
谢周明白这是因为下午他那句“先把字认完”起的作用,莞尔而笑,揉了揉少女的头。
元宵不满地对他龇了龇牙,挥舞了一下小拳头,继续写自己的字。
谢周坐
到她的对面,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薄册,磨墨润笔。
墨黑在纸上晕染,就像是剑刃出鞘,满是风骨与桀骜。
“追……,号……绝,什么心肝,当奈何奈何……”
元宵的小脑袋凑了过来,侧脸在油灯下勾勒出温和的曲线,冻疮消去的白皙的皮肤透着粉光,即使裹着厚棉袄依然纤细的腰
肢就像是初春的柳条,真是个美好的软妹子。
元宵念着谢周写下来的几行文字,可实在认不完全,双手捧着小脸说道:
“你写的是什么啊?写的真好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说着她又看了看自己歪歪扭扭的王八爬,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周没有特意练过字,然而写字如出剑,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提笔便是利剑出鞘,落笔便是剑刃入骨,自有强韧的风骨隐于看似瘦弱的外表下,是为潜龙勿用,藏锋守拙。
听着元宵笨拙的朗读,谢周刮了刮她的鼻子,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显得十分沉重。
“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谢周说道:“这是书圣的《丧乱贴》。”
谢周没有对她解释《丧乱贴》的含义和背后的故事,只是沉默。
元宵也沉默下来,听着谢周的声音,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心痛的感觉。
便是她不认识这些字,不知道《丧乱贴》意味着什么,却也能感受到那种悲愤。
元宵觉得眼睛
有些湿,抬手一模,才发现自己竟是哭了,赶紧抹干净,看着谢周问道:“是谁欺负你了吗?”
谢周摇了摇头,继续提笔,另起一行写下了两个字。
贺泌。
这两个字元宵一个都不认识,不难猜到是个人名,问道:“这是谁啊?”
“一个坏人。”谢周说着,又在贺泌的名字后面写下了七色天三个字。
这三个字元宵就认识了,在没来药铺前就认识,黑市到处都有七色天的信徒。
原来是这个贺泌是七色天的人,元宵心想,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泌便是贺老怪的本名。
七色天共有六位一品境的强者,贺老怪的实力在其中排行第二。他今年七十有四,所修的是七色天臭名昭著的凝血大法,这种邪功的极限就在一品后期,几乎不可能凭借它突破领域。此外,这类邪功对天赋要求不高,入门快,上限低,越往后路越难走,贺老怪算是少有几个将凝血大法融会贯通之人。
谢周在进入黑市时得罪了贺老怪,好在贺老怪不知道他的存在。
养伤期间,谢周也不准备再找贺老怪的麻烦。
然而麻烦却自己送上了门。
既然你为了争一口气,要将所有人都杀死,那么,你便死吧。
是的,谢周决定杀死贺老怪。
既是贯彻救人救到底的原则,也是为自己的疏漏买单。
谢周将书册合拢,放回抽屉的最下方。
这是一份死亡名单。
从今天开始,将陆续有人登上这份名单,然后陆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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