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时辰的路,老杨背着儿子,硬生生走了快两个时辰。
黑暗里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雾,夜晚的北十九巷很安静,气氛阴沉,渺无灯火。
谢周和焦状元停留在巷口,看着老杨敲开肉铺的门,和媳妇一起把儿子抬了进去。
“他还不起。”焦状元忽然说道。
这句话说的是老杨欠谢周的恩情,同时也是那一万六千两的银子。
一万六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说句不好听但却很现实的话,相信在很多人乃至在老杨自己眼里,别说一个杨丰收,就算老杨一家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值这么多钱。反过来,也相信就算有人拿一万六千两乃至六万两买家人的命,老杨都绝不会同意。但如果询问对象是杨丰收,那就不见得如此。
“我知道。”
谢周随意说道:“也没指望他还。”
换做其他人在这,或许会问既然知道还不起,为什么还要帮他。
焦状元不会这么问,他明白这种感觉,换做是村里的老人有难,他也会倾力相帮。
当然,老杨和谢周最多算是交情不错的邻里,而村里的老人对他有再生之德。
相比之下,焦状元更在乎金钱方面的事情,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很多钱?”
谢周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吕姨跟我说,你若是外出执行徐老的任务,就会把钱藏在某个只有你才知道的地方。而若是其他时候,你都会把钱随身携带,因为你觉得随身携带比藏在任何地方都更加的安全。”
“带在身上当然最安全。”
焦状元嘟囔了一句,看着谢周说道:“所以他还不起的银子,你要替他还。”
谢周想的也是如此,等无垠剑卖出去,几十万两银到手,自然会连带着上次刺杀贺老怪的一万两一
起还给焦状元,但看着焦状元这幅模样,略带开玩笑地说道:“我看你手里至少还有二万两朝上,要不要这么小气。”
焦状元微怔,沉默了会儿,瓮声瓮气地说道:“一万六千两很多的。”
谢周知道他的话还未说完,安静等着。
焦状元看着他继续说道:“一条六尺宽的熟土路,如果在镇上修是每里二百两,但如果在大山里修,每里就需要五百两,山里风大,还需要砖石加固,每里还要多加一百两。一万六千两,够修二十多里的山路。”
“从我家乡到镇上有四十多里,但如果修路就得一百多里,如果把周围的山村都连起来,我找人算过,一共有三百多里。山里天气不好,路坏得快,每隔几年都得翻修一遍……还有山里的老人孩子们,镇上和县里都嫌那边穷乡僻壤,不愿意管,我们只能自己来,而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焦状元语气沉闷。
谢周清楚银子对焦状元的重要性,叹了口气,有些感动。
“这一万六千两银子,他们握不住。”谢周对他说道。
焦状元眼前一亮,说道:“要去再把银子拿回来吗?”
谢周看着他,反问道:“如果我说不去,你就不去了?”
焦状元认真地思考片刻,说道:“我会偷偷去。”
他说得是如此理所当然。
因为在他看来,对待卢朋这种修行邪术满手血腥的人不需要考虑任何的道理和道义。
而且那一万六千两是他的钱,他今天替谢周垫付,谢周将来还他一万六千两不假。
但谢周还是谢周还,今天这一万六千两依然是他的钱,卢朋这种人不配拿他的钱。
他当然要去把钱拿回来。
谢周咧嘴笑笑,绕过这个话题,问道:“这个卢朋的底气从何而
来?”
众所周知,大罗教内部以总坛为尊,罗护法便是大罗教名义上的掌舵人。
而在黑市之中,提起大罗教,人们的第一反应也会是吕墨兰和多宝楼。
但今天他搬出多宝楼和吕墨兰,卢朋却明显不留情面,这是为何?
一个二品境的修行者,一个小小的富贵门赌场,他哪来的胆量?
“我不知道。”焦状元很直接地摇了摇头。
“大罗教呢?”谢周又问:“大罗教内部是什么情况?”
焦状元再次摇头。
谢周看着他:“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焦状元不觉得窘,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又不是大罗教的人,我当然不知道。”
谢周无奈,心想真是好有道理的回答,然后说道:“吕姨没跟你说过?”
焦状元微怔,摇了摇头,翁声道:“她从不跟我说这些。”
谢周笑着说道:“那她怎么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你跟她说的?”
焦状元默然,随即点了点头。
他的心情突然间就沉闷下来。
谢周也沉默下来,看着地上的光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难怪吕墨兰总是躲着焦状元,难怪焦状元始终护佑着多宝楼。
原来焦状元竟和那大罗教的罗护法一样,都对吕墨兰情有独钟。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吕墨兰不会接受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想到这里,谢周忽然又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吕墨兰拒绝所有爱慕的原
因似乎是自家师父。焦状元和罗护法的爱慕先放到一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吕墨兰会对姜御如此倾慕?竟甘愿等待一生。
……
……
硕大的夜明珠挂在门梁上,多宝楼永远都是黑市中最明亮的地方。
谢周和焦状元在路口分别,后者回了自己的小院,谢周来到多宝楼,通过
胖管事罗瀚找到吕墨兰,把富贵门发生的事情简单对她复述了一遍,重新问出了那个问题:“大罗教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
吕墨兰略一思索,说道:“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六大分教围总坛。”
六大分教围总坛,意思是六大分教联合起来和总坛对抗?
大罗教内部争斗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谢周愈发好奇,疑惑道:“为什么?”
吕墨兰说道:“因为罗永寿。”
谢周说道:“罗护法?”
吕墨兰说道:“罗永寿是他的本名。”
随着吕墨兰的讲述,谢周逐渐明白这些年大罗教都发生了什么。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前任大罗教主说起。
前任大罗教主同样是支持以活人生祭金母来获取力量的邪修,在他担任教主期间,大罗教祭祀金母的情况尤其之多,虽不及早年大罗教徒人人祭祀金母的时期,但教内弟子也有超过七成都踏入此道。
后来大罗教教主惨死,以罗护法为首的一批正统大罗门徒逐渐展露头角。
再之后,罗护法现身大罗教的教主争夺战,将那些走入邪道的长老护法一一逼退。
但罗护法能力有限,逼退已是极限,他做不到把这些人全都杀死。
此外,教内修行邪道的情况极其严重,弟子众多,反扑的非常厉害,所以罗护法虽说胜出,却也没能当上教主,大罗教教主之位空悬至今,已长达十六年之久。
本来,大罗教总坛的力量比其余六大分教加起来都要强大,也控制着六大分教。
但随着总坛落入罗护法的掌控,罗护法便下令严禁总坛弟子修行祭祀金母之术。
众人不服,反抗者众多,大多被罗护法镇压抹杀,于是剩下的邪道教徒和那些被罗护法逼退的长老前辈们
纷纷去往分教发展,一边继续祭祀金母,一边联合起来和罗护法对抗。
十多年过去,六大分教相加的整体实力俨然超过总坛,就只等一个一品后期的至强者出现,一旦六大分教中能有人和罗护法对抗,那么大罗教的内部战争也必将随之打响。
吕墨兰说道:“修行之道的分歧是大问题,如果上位者可以接受,那便两者共存。”
谢周说道:“没有永远的共存。”
吕墨兰叹息一声,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因为祭祀金母,从活人身体内汲取力量的方式霸道且极端,修行起来远比正统方式迅速得多。人人都喜欢走捷径,同等天赋的两个人,没有谁能甘心忍受屈居在对方之下。”
“一旦两者共存,那么长久下去,终将回到那个人人修行邪术的时代。”
吕墨兰神情严肃地说道。
谢周深知此话不假。
说到底,邪术的存在与赌博多有类似。
就像赌博最大的害处不是输赢,而是会让人否定劳动的价值,赌桌上开牌亮骰的一瞬间,巨大的财富得失会直接击碎一个人的价值观,让人在金钱中迷失自我,毕竟千万两唾手可得,谁还肯踏踏实实的劳作?
邪术同理。
没有几个人拥有像谢周这般强大的天赋。
大多数修行者夜夜冥想,都得数十年才堪破二品,一品遥遥无期。
然而邪术不需要刻苦。
甚至不需要冥想。
修行者只需要按照术中记载,将他人的力量抽取到自己体内,或者通过透支天赋和生命等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提升。
虽然有风险,虽然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但巨大的力量唾手可得,修行起来比正常的功法快捷十倍百倍,又有几人能抵抗这种诱惑?至少赵公明没能抵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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